夜幕沉沉,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世界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沈南初躺在床上,双眼睁得溜圆,望着帐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周遭安静得有些出奇,就连平日里细微的虫鸣声都消失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动作顿住,随后垂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起身之后,他熟练地穿上衣物,动作沉稳而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推开门,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照亮了门口的一方天地。
只见昨晚那个姑娘正跪在地上,头靠在门边,已然睡熟。她的呼吸均匀而平缓,在这寒冷的夜里,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像是一只受伤后蜷缩起来的小鹿。
沈南初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俯身将姑娘轻轻抱起,动作轻柔得生怕弄醒她。他把姑娘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细心地为她掖好被子,而后转身,悄然离开了房间。
沈南初踱步来到楼下的庭院,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巧的是,在这里,他遇见了同样失眠的齐逍远。
齐逍远正站在庭院中央,仰头望着那一轮高悬的明月,手中拿着陶埙,吹奏着北疆的小调。曲调悠扬而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哀愁,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动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齐逍远停下吹奏的动作,却并未回头看来人是谁,只是抬手拍了拍台阶上的积雪,而后顺势坐了下去。
沈南初走上前去,在齐逍远身旁坐下,同样抬头望向那一轮明月,轻声问道:“睡不着啊?”
齐逍远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说道:“离巢的鹰崽想家了!”两人的声音竟奇迹般地重叠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他们都微微一愣,随后相视一笑。
齐逍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轮明月上,思绪却仿佛飘回到了遥远的北疆,他缓缓说道:“嗯,我想去狼山背面跑马,去偷二叔养的小鹰崽,去剪小老头的白发……”
沈南初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你的鹰崽呢?”齐逍远收回目光,略带无奈地说:“找人关着的,它就那么出来,太招人了。”
沈南初又问:“离家多久了?”齐逍远想了想,答道:“先帝西去那会来的,过完年得有两年了。”
沈南初接着问:“北疆的月亮是什么样的?”齐逍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一马平川的北方,月亮显得格外明亮,圆润而皎洁,几乎没有任何云彩遮挡,宛如悬挂于黑暗中的明珠。你离开那么久,不想回去看看吗?”
沈南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你的刀呢?不带着吗?”齐逍远摇了摇头,说:“院里配有刀,我一小吏就不出头了。”
沉默了片刻,齐逍远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是真的吗?”沈南初疑惑地看向他:“什么?”齐逍远说:“人牙子是真的吗?”
沈南初轻笑一声,说:“哦~,还在想那事啊!你想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要觉得是假的我也无话可说,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再编个你喜欢的。”
齐逍远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个人牙子是你杀的吗?”沈南初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那会我还是个稚童,那身板也不准我有想法。”
齐逍远转过头来看着他,轻笑说:“你这张嘴惯会骗人。”
沈南初耸了耸肩,说:“哈,我又哄你了,伤到你的小心肝了。几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天真,有些话听听就行了,怎么还当真了。”
齐逍远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要买那姑娘?”沈南初满不在乎地说:“她生得特别,回去无聊的时候逗着玩。”
齐逍远提醒道:“她看着挺傲气的,别让人利用了。”沈南初一脸不在意,说:“也要看她有没有那本事搞我。”接着,他又问道:“大师娘身体怎么样了?”
齐逍远一脸疑惑:“???,没有师娘,老头身体还成,能吃能睡的,就是老想着等二师傅。”
沈南初惊讶地看着他,“那你…”齐逍远解释道:“路上捡来给他自己养老的。”
沈南初忍不住调侃:“捡孩子的眼神还能继承?”齐逍远听得一头雾水,“啊?!”
沈南初笑着解释:“大师傅是他师傅捡去养老的。”齐逍远恍然大悟,“额,是挺巧的,师祖没有孩子吗?”
沈南初若有所思地说:“有啊!不过师傅那会还小,还是个姑娘,加之职位不能自家继承,那帮老古董当然不认她。”
沈南初一脸真诚地对齐逍远说:“你年纪轻轻就是下任继承者,前途一片光明,不要做傻事。”
齐逍远有些惊讶:“你知道?”沈南初笑着说:“不是你让我知道的吗?”齐逍远苦笑着说:“是,怕你看我不顺眼,一句话让我两年白干。”
沈南初摆了摆手,说:“我哪有那么恶毒,不聊了,不是要吹曲子吗?你继续吹,我出去走走。”
不知过了多久,雪霁天,厚重的苍穹层云渐渐散去,朦胧的雾霭也缓缓消退。举目四望,但见苍茫大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无瑕。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给这银白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道路上积雪斑驳,雪地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沈南初回来时,见那姑娘已经醒了,正站在床边整理着床铺。她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看到沈南初,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南初微微皱眉,问道:“我不是给了你些钱让你走了吗?”姑娘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沈南初的语气依旧平淡:“跟着我没用,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姑娘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你救了我,我想报答你。”沈南初摇了摇头,说:“你办不到,走吧。”姑娘却不依不饶:“那为什么只买我呢?”
她紧紧地盯着沈南初,试图从他的脸上、眼里找到答案。然而,沈南初的面色平静无波,眼神里也满是黯淡,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沈南初淡淡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姑娘微微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什么都没有,像……”“像潭死水是吗!”沈南初接过她的话。
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
沈南初又问:“那你还敢跟着我吗?”姑娘毫不犹豫地说:“愿为大人马首是瞻。”
沈南初有些好奇:“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姑娘说:“大人想听实话吗?”沈南初说:“愿闻其详。”姑娘认真地说:“大人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哪怕是那些达官显贵也不及大人分毫。”
沈南初冷淡地看着她,“所以??”姑娘说:“跟着大人定能出人头地。”
沈南初提醒道:“你是个姑娘。”
姑娘坚定地回答:“是。”沈南初说:“逆风行舟,不可阻。”姑娘却大声反驳:“不,我岂能因命逆而惶恐,我要策马踏平川。”
沈南初看着她,神色平静:“那你应该知道这天下给男子读书治世的途径,从戎报国的机会,执掌天下的权利,但对女子就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路。”
姑娘不服气地说:“曾经荣鑫大公主一腔忠勇,让男人望尘莫及。”
沈南初摇了摇头:“公主一路走来不容易,你也不是她。”
姑娘握紧了拳头:“我会成为她,既然天下人只见过贤惠端庄的女子,那我就让他们开开眼,让他们知道姑娘也可以像男人一样。”
沈南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是谁家的姑娘?”
姑娘说:“我只是个养马女,先生好心让我在学堂躲着听课,父亲嗜酒,将我卖给了人牙子换酒钱,大人物嫌我傲气都不愿买我。”
沈南初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你这种人还真少见。”他顿了顿,又说:“你现在还太弱小了,我可以带你走,你的路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了。”
姑娘听后,开心地向他磕头。沈南初说:“我帮你可不是想看你磕头。”姑娘说:“我只会向您那么做。”
沈南初问:“你叫什么名字?”姑娘说:“我的母亲叫我幼娘。”沈南初又问:“姓什么?”姑娘说:“我姓李。”
沈南初喃喃自语:“李幼娘啊?!你的母亲呢?”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父亲想要男孩,逼着母亲生,母亲在新年时生产,大出血走了。”
沈南初说:“这样啊!这名字也不搭你,要不要换一个。”姑娘说:“这些我不大懂,大人帮我取吧?”
沈南初看了眼窗外,远处雷霆乍惊,他思索片刻,说道:“霆君,可以吗?”姑娘轻轻呢喃着:“霆君,李霆君。”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以后我就叫李霆君了。”沈南初看着她,点了点头,说:“过来,帮我去办件事。”他凑近李霆君的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了。
看着李霆君离去的背影,沈南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心里清楚,这姑娘骗了他,她下盘有力,反应迅速,应该会武功,但是体内气息混乱,身体无力,她心高气傲,不可能会让自己落在人牙子手里,只有一个可能,她中药,为了躲避什么,才要和他走。
至于她声称无处可去,也不过是说辞罢了。沈南初并不打算点破,在这复杂的局势里,多一个看似单纯却暗藏心思的人在身边,说不定能引出更多有趣的事。
这世间之人,谁还没点秘密,谁又不是戴着面具生活?沈南初掸了掸衣袖,抬眼望向远方,心中暗自思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