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自西方缓缓升起,如水的清辉倾洒而下,为扬州城覆上一层银白的薄纱。转瞬之间,城内万家灯火骤然熄灭,唯有临河及河畔那条长街,依旧灯火辉煌,恰似繁星洒落人间。
华灯初上,夜幕轻柔地笼罩着四野。市井坊间,人潮涌动,众人皆朝着那灯火璀璨之处奔去。长街中央,一座洪炉熊熊燃烧,炉中烈焰腾腾,赤芒夺目。
生铁在这炽热的火焰中逐渐化为金色的熔液,一条潜藏的赤龙,在炉中蓄势待发。铁匠们身着玄色衣衫,头戴蓑笠,宛如隐匿于夜色中的神秘行者。他们手持长柄木勺,稳稳地舀起滚烫的金浆,而后奋力振臂,将铁水朝着夜空挥洒而去。
刹那间,铁水在空中崩裂飞溅,宛如火树银花在墨色的夜空绚丽绽放,星芒璀璨夺目,亮如白昼。迸溅的火花好似纷飞的流萤,逸影翩翩,拖着长长的曳光尾巴,交织出一幅如梦似幻的琼花奇景。
围观的人群密如堵墙,有的惊得瞠目结舌,有的忍不住惊呼赞叹。孩子们兴奋地欢呼雀跃,老人们则面带微笑,怡然自得,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火树银花的奇妙景象之中。
众人皆渴望挽留住这瞬间的绚烂光华,将其藏于心底,化作岁月长河中的珍贵记忆。在这美好的良夜,静静欣赏着铁火流动的独特韵味。
待铁火流星的表演接近尾声,河面上船只上的人纷纷将事先准备好的、包裹着木炭粉的落花棒一根一根点燃。燃烧的落花棒瞬间将漆黑的夜晚点亮,那场面,恰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烂漫至极。与此同时,绚丽的烟火也一同冲上苍穹,缤纷的花瓣如雨点般纷纷洒落,刹那间的绚烂,仿佛触手可及。
绵延数十里的长街之上,缚满了灯山彩楼。停靠在岸边的登楼商船高耸数丈,船上千盏万盏花灯闪烁照耀,好似银河倾塌,将灼灼光辉洒落在地。街头巷尾,人流如织,热闹非凡;河面上,商船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
沈南初几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一同感受着扬州万灯节的热闹氛围。一盏造型别致的花灯引得人群纷纷驻足围观,宋砚池向来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全然不顾朱明投来的不满眼神,一把拉住季辰卿就挤了过去。朱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迟雨年生怕他真的当场动手,急忙上前安慰。
“看那个灯好漂亮,你喜欢吗?”宋砚池满脸兴奋地问季辰卿。
“我又不是姑娘家,喜欢那种东西做什么。”季辰卿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回道。
宋砚池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向老板问道:“老板,这灯怎么买?”
“就你那点俸禄,一年都买不起一盏。”季辰卿在一旁泼冷水。
“实在不行,我研究研究,回去给你做一个。”宋砚池依旧兴致勃勃。
他加大了音量又问了一遍,老板才听见,笑着回答道:“客人,五十文一抽一签,要是没钱,有才学也可以。”
旁边有人不满地说道:“不是,老板,你这也太为难人了。”
宋砚池本来都准备走了,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一亮,高高举起手说:“我来!”
“好嘞,上笔墨纸砚。”老板爽快地应道。
不一会儿,宋砚池扬着头,一脸得意地把赢来的花灯递给季辰卿。
“********。”季辰卿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人太多了,听不清。”宋砚池凑近问道。
“头冠要掉了。”季辰卿提高了音量。
“不对,肯定不是这个。”宋砚池满脸疑惑。
“没什么。”季辰卿别过头去。
宋砚池快走一步挡在他身前,季辰卿不自然地移开眼神,说道:“走开,别烦人。”
“才收了我的东西,就嫌我了。”宋砚池假装委屈。
“嗯,你要是再敢来烦我,我就是将你剥皮抽筋的恶鬼。”季辰卿半开玩笑地威胁道。
“哦~”宋砚池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垂着眼瞳,灯光洒在他的脸侧,映在眼中,看起来深情款款。他伸手将衣襟往下拉了拉,说道:“恶鬼啊!你来啊,我可不怕你,想怎么来就直接来。”
宋砚池这话一出口,引得周围众人纷纷侧目。迟雨年回头一看,心中暗叫不好:额滴个亲娘嘞!只见朱明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走来,两手紧紧扶着刀柄,膝盖微微下沉,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架势。宋砚池见状,很有眼力见地说完就一头扎进人群里。等朱明赶到时,人早已没了踪影。
迟雨年无奈地扶着额头,说道:“我好像知道朱大哥为什么要防着他了。”
迟雨年看着沈南初一直刀不离身,心中十分好奇,问道:“大人,出门游玩也带着刀啊?”
沈南初淡淡地说:“怕碰上不长眼的醉汉惹事,带着刀能显显威风。”
“这刀好长啊,该有三尺七寸吧。”迟雨年打量着刀说道。
“嗯,拿着不觉得重。”沈南初轻轻拍了拍刀身。
没一会儿,朱明也不见了踪影,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四人下意识地一同看向同一个方向,只有迟雨年还沉浸在万灯节的喜悦之中。烛影摇曳,星河仿佛也黯淡了几分。
沈南初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队人马从胡同的一侧迅速出现,朝着他们快速涌来。
“有人来了!”齐逍远反应迅速,瞬间拔刀出鞘,挡在众人身前。
“真是巧遇,大人们,好久不见,没想到竟会在万灯会上遇见各位。”为首的人笑着说道。
季辰卿看着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说道:“巡抚大人。”
“二公子别紧张,下官此行,并非是要为难各位。”巡抚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位大人想邀请各位到高楼观灯。”
齐逍远冷哼一声,说道:“我虽是个市井小民,却也从未见过如此邀请的方式。若我们不去,岂不是要被你们捆押着带走?”
巡抚一抬手,身后的巷子中又涌出一队士兵。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强硬:“大人们别介意,下官此番邀请确是诚心诚意的。不信的话,大人可以试试看。”
季辰卿略作思索后,说道:“不是有人邀请吗?走吧,一会天该更晚了。”巡抚侧身让出一条路,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
巡抚将他们带到一座高楼前,停了下来。
“下官就不随几位上楼了,请。”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楼上有个人影正静静地坐在栏杆边。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压抑起来,远处的欢声笑语此刻也与他们无关。季辰卿神色凝重,缓步朝着楼上走去,迟雨年心中不安,紧紧跟在后面。沈南初和齐逍远走在最后,两人脸色微沉,眼神冷冽,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齐逍远左脚踏上楼阶时,一阵寒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咔嗒”一声,刀身出鞘,他和沈南初同时发难,转身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砍去。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举刀抵挡。
沈南初身形矫健,抬脚踹向袭来之人的下颚骨。只听“咔哒”一声,那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地不起。楼上的人听到声响,纷纷拔刀冲下楼来。
季辰卿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迟雨年。那些士兵径直绕过他们,朝着沈南初和齐逍远扑去。迟雨年见状,大喊:“当心……”话还没喊完,就被季辰卿捂住了嘴。
“别说话,我们自身都难保了,走吧,看看那人到底想干什么。”季辰卿压低声音说道。
“…嗯。”迟雨年惊恐地点了点头。
齐逍远双手紧握刀柄,将迎面而来的敌人砍倒在地,随后纵身跳下了楼。一时间,众人厮打在一起,黑夜里,刀锋碰撞的“刺啦”声骤然响起,不绝于耳。沈南初和齐逍远两人打法凶悍,全然不像士兵们那样讲究章法,专攻下对方要害,直到刀快要砍到自己身上才横刀格挡。对面的士兵们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一时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不决,但又不敢逃跑。
沈南初满脸溅血,眼中泛着寒光,宛如来自阴间的恶鬼,厉声喝道:“不怕死的,就上前一步,来做我的刀下鬼!”
巡抚见局势不妙,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们俩也是人,都战了这么久,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不可能没有倦意。我们回去也是死,不如拼了,拿下他们的人头,主公赏白银千两!”
士兵们一听,顿时受到鼓舞,纷纷提刀上前,一层又一层地将两人团团围住。只见刀光闪烁如织,将两人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他们的身影在刀光中若隐若现,只能听到刀刃激烈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两人一时也拿不准楼上的人是否安全,只能赌对方不敢轻易伤害季辰卿。于是,他们一边打着,一边寻找退路。看准时机,在一次攻击的空挡,两人同时朝着两边奋力突围。
此时,月光被乌云遮蔽,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客栈的后院外墙,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冷光的眼睛。
只见他身姿矫健敏捷,宛如一只灵动的黑猫。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察觉后,便顺着墙边的一棵大树迅速攀爬而上,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入了巡抚家的院子。他猫着腰,脚步轻盈地穿过一片花丛,径直朝着柴房摸去。
进入柴房后,他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石和桐油,迅速引燃了柴堆。瞬间,火苗“噌”地一下蹿起,干燥的柴薪仿佛久旱逢甘霖般热烈地燃烧起来,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火焰张牙舞爪地舔舐着墙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很快,滚滚浓烟腾空而起,火势如汹涌的潮水般冲破柴房,借着风势朝着厢房席卷而去。
此时,客栈的小厮和掌柜被刺鼻的焦味呛醒,睡眼惺忪中看到火光冲天,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喊:“走水啦!走水啦!”整个客栈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混乱,呼喊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