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将整个客栈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众人回到客栈后,衙役们费力地将账簿放在地上,那沉重的账簿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连带着地板都跟着震了震 。
池雨年一瞧见那堆得如小山般高的账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发昏,身形晃了晃,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他扶着额头,满脸无奈地转身,看向在对桌悠然吃茶的季辰卿和沈南初。
季辰卿轻抿一口茶,毫不客气地迎着池雨年的目光,反问道:“你见过管事的干这卖力气的活儿吗?”池雨年一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沈南初连头都没抬,继续慢悠悠地品着茶,不紧不慢地说:“你又见过识字、算术好的宦官吗?”池雨年再次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没有。”
池雨年见这两人都不打算帮忙,便侧过头,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在旁边擦刀的齐逍远和朱明。齐逍远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真诚地看着他,问道:“你见过卖力气的人会算账吗?”池雨年彻底绝望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有。”
而后,他又强打起精神,含笑看向朱明。朱明一脸无辜,摊开双手说道:“我是小将军的副官。”池雨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叫苦。
就在池雨年感到孤立无援之时,宋砚池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乌木算盘,递给他一个,说道:“何大人,我算术好,我陪你一起算。”池雨年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只得认命。
随着第一卷账被抖开,房中瞬间响起了如暴雨般密集的算盘敲击声。案边两人拿着账簿,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动作娴熟而流畅。
沈南初同季辰卿依旧坐在一旁吃茶,听着房中此起彼伏的算盘声,两人静静地打量着对方。季辰卿突然侧头,在朱明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朱明听完后,立刻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朱明回来了,手里多了几个算盘和一个食盒。“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算盘声不绝于耳。
突然,“啪嗒!”一声脆响,伴随着珠子落地的声音,宋砚池和池雨年两人抬头一看,才惊觉天色已晚,肚子也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随着食盒打开,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两人都被这香味吸引住了,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去拿碗筷。季辰卿看着两人拘谨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笑着替他们解围道:“这阵子还要辛苦二位,那些繁杂的规矩就不必了,两位先请吧。”
宋砚池本就不是个会谦让的人,一听这话,更是毫无顾忌了。他衣摆一掀,大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给众人各添了一碗饭,最后又给自己添了一大碗。朱明看着宋砚池粗鲁的样子,心中的厌恶更甚,看向宋砚池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池雨年没见过桌上的这些菜式,心中十分好奇,便向朱明询问。朱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回道:“额,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掌柜说是扬州名菜,我便带回来了,二公子应该知道。”池雨年连忙摆手说道:“这怎么能让您来道歉呢!还希望不要嫌弃我事多。”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南初开口介绍道:“清炖蟹粉狮子头,狮子头鲜嫩多汁,蟹粉鲜香四溢,汤清味美。烫干丝,将特制的豆腐干切成细丝,用开水烫熟后浇上卤汁,口感清爽滑嫩。翡翠烧麦,利用面粉和菠菜汁制作而成,皮薄如纸,清香可口。
文思豆腐,考验刀工的一道菜,豆腐羹软嫩清醇,味道鲜美。盐水鹅,表面油亮,质地松嫩。拆烩鲢鱼头 ,以鲢鱼头为主,鱼肉鲜嫩,酱汁浓郁。”
池雨年笑着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就在众人准备动筷时,季辰卿看见宋砚池要去夹清炖蟹粉狮子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起身将它拿走了。宋砚池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季辰卿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一眼宋砚池。
默默注意着两人的朱明,气得差点把筷子掰断,那眼神仿佛能杀人一般,要是目光真的能化作利刃,宋砚池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沈南初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三人的小动作,可他们的举动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沈南初意外地看着神态各异的三人。食不言,等人都拿起筷子后,便无人再说话了,不一会儿,大家就都吃完了。
账还多,一时半会儿也算不完,青云商会那堆账簿还没送来,众人索性决定等白天再继续,于是开始聊起了家常。宋砚池率先开口说道:“听口音,何编修像是蜀人。”
池雨年一脸惊讶,反问道:“嗯!?我有口音吗?教我的先生说我讲官话讲得很好嘞。”宋砚池努力憋着笑,说道:“我刚到燕京那会,官话说得也不好,他们都笑我,我不服气去理论,他们骂不过我,可该笑还是笑,至少知道背着我笑了。”
季辰卿轻哼一声,嘲讽道:“还好意思讲,刚进院就同别人发生口角,还把人打进了太医院,人家老师来讨说法,你倒好,让老人家跟学生躺一起了。”
宋砚池连忙替自己解释:“又不是我先动手的,而且我哪有打先生,再说这也不能全怪我。”
季辰卿挑眉,说道:“哦,你还想打啊!”
宋砚池立刻示弱道:“我哪有那胆子。”
没想到季辰卿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继续说道:“你要是有那胆子,那会躺病房里的就再加几个。”
“怎么会,我对先生们可是很敬重的。”宋砚池连忙说道。
季辰卿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不假,老师在学堂精心养的鱼苗,还没长大,就让你钓走了,还不忘分老人家几条。”宋砚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忆往昔,宋砚池和季辰卿情笃意深,相偎相伴,言笑晏晏。然而,岁月无情,如今二人形同陌路,恰似参商永隔,再无往昔的温柔。
池雨年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说道:“没想到,宋大人也是性情中人,宋大人是哪里人啊?”
“我啊!豫州来的山野村夫。”宋砚池笑着回答。
“齐大人呢?”池雨年又问道。
齐逍远愣了一下,没想到池雨年会问他,连忙回道:“我是北疆人。”
迟雨年好奇地问道:“听闻,北疆的风景别样,有处叫魔鬼城,更是一绝。”
齐逍远点了点头,说道:“嗯,其实它并不是一座城,魔鬼城地处乌尔禾,戈壁上一座座形状各异的巨大石柱并列,由于处于风口,石柱间大风呼啸似鬼号,远处赞叹其壮观,深入其中则感觉诡异非常。”
“哦,原来如此有机会一定去看看。不过,那么远啊!家里人很担心吧?”池雨年关切地问道。
“嗯,家中小老头经常寄信来。”齐逍远笑着回答。
“好像很少见沈大人说家在哪里。”池雨年突然说道。其余人一听,齐刷刷地看向沈南初。
沈南初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平静地说:“我自幼便来了燕京,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事都记不住,曾经的事啊,都忘了。”
宋砚池有些惋惜,问道:“啊!?连亲友也不记得了?”
“那年我的故乡死了很多人,他们也在里面,我独自一人飘零,有个人牙子见我生得白净,便将我带来燕京,想卖给权贵换钱,谁想买家还没找到,人就先死路上了。”沈南初淡淡地说道。
齐逍远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人是病死的吗?”沈南初回望过去,冷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许是作恶多端遭雷劈死的。”“你不去看看吗?”齐逍远又问。
“他都死了,我不跑还要回去给他收尸,建个衣冠冢?”沈南初反问道。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季辰卿追问起后续。“然后我就在燕京流浪,听人说宦官挨一刀就可以衣食无忧,位极人臣,我一听有这好事,转身就去了。”沈南初苦笑着说。
“沈大人现在也算熬过来了,回去后请在陛下面前帮我们说说好话。”池雨年连忙说道。“可以试试,不保成。”沈南初淡淡地回道。“那真是太感谢了!”池雨年感激地说道。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了。夜,格外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算盘珠子碰撞声。
次日清晨,熹微的阳光轻柔地透过窗户,洒落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池雨年早早便从睡梦中醒来,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用力伸了个懒腰,而后迅速穿戴整齐,准备继续投身于那堆积如山的账本之中。
他刚踏出房间,便一眼瞧见了季辰卿和朱明正站在庭院之中。两人也注意到了池雨年,纷纷笑着向他打招呼:“迟大人早!”声音清脆,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池雨年面带微笑,快步走了过去,礼貌地回应道:“两位大人早。不知那至关重要的账本,可曾都拿过来了?”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又夹杂着些许忧虑。
朱明上前一步,神色温和地解释道:“迟大人稍安勿躁。这些账本详细记录了扬州的财务收支,数量极为庞大,要全部找齐并整理妥当,一时半会儿确实难以完成。”
池雨年听后,理解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那便辛苦各位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宋砚池洪亮的呼喊声:“各位,早饭都准备好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声音中满是热情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