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李清潭一反常态地喉咙发紧，眨着眼睛想看清面前人的神色，面前却仿佛蒙了层细纱瞧不分明，只能勉强分辨出不算清晰的轮廓。对，他确实卑劣地欺骗了他，李清潭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勺柄，可那又如何呢？他没有办法。
片刻后宁言希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敷衍地低声道或许吧，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李清潭这才发觉今日似乎也是个适合晒太阳的日子，只因阳光透过窗棂倾撒在那模糊的轮廓上，眼前的景象便愈发清晰起来。他专心致志地去瞧被映得柔软的发丝，耳边传来不知名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便又低头用木勺捣碎碗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鱼肉。
不知为何他眼前恍然出现了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可这么大的眼睛竟也盛不住那么多的泪水，他看着大颗大颗的泪滴划过那略显稚嫩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哪里都痛却说不清病灶究竟在何处。他只得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双眼睛，这才发觉映照其中的滔天火光，他听见他歇斯底里地喊着，从此以后我们…
“李——清——潭——”
宁言希很是干脆地挽了个剑花收刀入鞘，用余光去瞧那正躺在摇椅上发呆的好友，不由遗憾于自己这一身功夫竟然不能叫人切切实实地观赏到。收势前没能掩盖住的剑气划过树梢带下一片树叶，宁言希蹦蹦跳跳地探身去接，一转身顺势挤在了李清潭身侧。
李清潭啊了一声，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像往常一般向另一侧挪了挪，伸手去揽那节细瘦的腰肢。
其实一切都与往常别无二致，可宁言希就是觉出些不对劲来，便眨巴了下眼睛小心地试探道，“今日楚神医可说了些什么？”
李清潭又哦了一声，不知道在哦些什么，过了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楚神医只说明日便要出外云游，要我照着那方子继续服药。”
“那可有说你的状况如何？”宁言希狐疑道，“还是你哪里不舒服？”
“只说不出半月定会痊愈。”
李清潭眯起眼睛去摸身侧人的腰部，宁言希便被这阵痒意逗得笑出了眼泪，不安分地在摇椅上来回扭动，这椅子便发出些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在这静谧的小院中掀起一点波澜。
宁言希抖着马尾笑了一阵实在受不了，便去抓那罪魁祸首的手顺势握在掌心里，这才得以安生片刻。
“李清潭，你身上怎么总有股药香，”宁言希刚练完剑安静不下来，又探身凑近那身着碧绿长衫的知己身侧，贴上来嗅了嗅，“难道是在楚神医住所沾染上的。”
李清潭嗯了声，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反手将手指一点点挤进那人的指缝里，“楚神医配了个香囊，我便带在了身上。”
“香囊？”宁言希歪过头心中有些莫名，“你们何时关系这般好了？”
李清潭听闻此言神色不知为何略显得意，安抚似的拍了拍身侧那人，轻声道，“从前我眼高于顶，桀骜得很，有一故友便配了个香囊送给我，说能疏肝解郁平心静气，这香囊不过是我央楚神医配出来的。”
“故友？”宁言希拔高声音，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模样，“什么故友？你怎么这么多故友？”
李清潭被这般逼问反倒心情颇好，眯起眼睛带着笑意道，“难道宁少侠吃醋了？”
宁言希近日才从话本里明了吃醋是什么意思，此时顿时面颊红透，哼了一声猛地蹬了下摇椅，“什么吃醋，不过是好奇罢了，我这么觉得你个老狐狸又在匡我呢？什么桀骜不驯，怎么可能…”
“从前…”李清潭顿了下，接着道，“人总是会变的…”
“比如呢？”宁言希见李清潭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更是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莫不是你也如魔头之子那般随意欺辱人？”
李清潭不知是不是无可辩驳了，只又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椅背上，宁言希自觉没趣，便也停歇下来，侧过头看身边人那长而翘的睫毛时不时地上下翻动。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转过头去与人靠坐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碧绿的树梢，宁言希这才想起自己想要说些什么，“难道是担心眼睛好不了？”
未等李清潭回应，宁言希又继续道，“我倒觉得楚神医很是可靠，你且放宽心，等你的眼睛好了我们便继续游历。”
李清潭倒也并未因这段话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轻声接道，“宁少侠倒是信赖这楚神医。”
“嗯…”宁言希顿了片刻，坐起身来扭头望进那双狐狸眼睛里，“只是我觉得对帮助过我们的人，总要多些信任。”
“嗯，有理。”李清潭轻轻点头赞同，宁言希便瞧见今早自己亲手束在李清潭头上的发带正在阳光底下泛着点温润的光彩。
其实一开始宁言希也是手足无措的，他从未照顾过人，从前以为只要把自己养好便好了。初入师门那会儿年纪小每天头发乱糟糟的，那死凌霄与自己年龄相仿却手巧些，每日便帮着他束上高高的马尾。后来两人互相看不对眼，时常大打出手，宁言希不知怎的便自己学会了整理形象，便日日梳着高马尾与各师兄弟一起练功问道。
直到李清潭被那魔头下了蛊，行动不便，宁言希便只能每日轻手轻脚地梳理知己那头长而顺滑的漂亮头发。不知是不是自己不擅长为他人束发，这头发总也撑不到晚上入睡之前。宁言希对着这长发发了愁，心道或许是自己不常用发簪的缘故，便总去临街挑些发带，反复练习了月余这才终于得偿所愿。
想到此处宁言希便去看那垂落在木椅上的发丝，李清潭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去，宁言希便再次困惑起来。他已经怀疑很久了，难道李清潭能视物了？
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真的能看见了李清潭一定会告诉他，又怎会藏着掖着呢，想来那些也只是巧合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逐渐黯淡下来，宁言希躺得有些懒了，见身侧那人已然昏昏欲睡，便只能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去厨房挑起清早买来的蔬菜。
那仍窝在摇椅上的人影动了一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缓地将快要垂到地上的发丝捋到胸前，李清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默默瞧了眼已经点上烛光的内室。天黑的很快，伴着锅铲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李清潭仰着头几乎已经看不清树冠的枝叶。
他知道一刻钟后宁言希便会出来把他拉起来，他也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一赖，这样才能瞧见少年那般无可奈何的表情，谁叫自己如今这般模样总是与他有些关系的。
可是似乎人一旦闲下来，便会想起很多很多，正巧此时此刻他有些深思不属，一些往事便浮现眼前…
“你叫什么？”这高马尾少年已经跟了他一路，自打出了山洞便不得一刻安生，他一转头只瞥了下那稚嫩眉眼，便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以后我总不能一直喂喂的叫你吧，多没礼貌。”
又开始了，他扶了下覆在脸上的面具，有些烦躁地握紧了手上剑柄，几乎想要除之而后快，又听那少侠旁若无人般碎碎念起来。
“这位兄弟，我见你风姿绰约骨骼清奇，有没有兴趣与我一道闯荡江湖呀？”
他又紧走几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并未运起轻功将人甩开，那少年便理所当然地再度紧紧贴上来，他便只得冷冷道，“少侠这般功夫，与谁同道都形同累赘，不如回去再练个十年半载比较好。”
那少年果真气急，拔高声音急切道，“你！你怎么瞧不起人！”
“我说得有错吗？”他平日里绝不与人多说半句话，此刻却撩起黑色袖袍将人推得远了些，淡淡道，“那魔头术法低劣漏洞百出，想来连刚拜入宗门半载的幼童都不会中此圈套。”
“我只是一时心急，”少年很是真挚地解释着，“再说你若不来，我也能靠自己脱离险境的。”
他哦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那少年默了半晌，抬手便将覆在他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他便心头一紧，撩起衣袖连忙去挡。
“诶！”少年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地撩起那节黑色衣袖，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瞬，“我不认得你…”
说罢他又上下打量了半晌，真诚道，“但是你长得很好看，眼睛好漂亮，为什么要戴那么难看的面具？黑衣服也不适合你，我倒觉得穿得鲜艳些会更适合你…”
话未说尽，少年却被一股强劲内力猛地弹飞出去，有些惨烈地撞在了树干上，侧过头去哇得一声吐了口血。
他视若无睹地弯腰去取落在地上的面具，轻声道，“与我同道不是好事，少侠，好自珍重吧。”
“完了！”
李清潭闻声心下一沉，连忙去瞧那猛地坐起身来捂着脑袋哀嚎的少侠，又似乎想起些什么，眼神一转又去盯那人身旁的床帏，却听那道清亮声音一反平日，慌张万分。
“李清潭…怎么办啊，我好像得罪了那个魔头之子。”
闻言李清潭只轻声宽慰道，“那人早就尸骨无存，何必忧心？”
“可是我…”宁言希眨了眨眼，又静默下去。
一定是睡懵了，宁言希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坐到镜子前面时，心不在焉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