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部落中央的广场上，堆积如山的石板延绵十里。每一块石板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巫文，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幽光。

十二位大巫当年统计本部巫文的第一步就有难度，巫文就是巫名，要想统计巫文，先要做人口普查。巫有通过造巫池生的，也有父母所生的。每个巫都有一个字，始终有新生的巫出现，这如何统计的完。

更何况巫族立族已有三万余年，期间先是征伐地上各族，又与以帝俊为首的天庭妖族征战万年，历经两次大战。内部情况复杂，离群索居的巫不在少数，野生的巫更难以寻找。

洪荒世界广阔无垠，谁也不知道它的边界在哪里，而大巫并非祖巫，即便是祖巫，也不会推演之法。更没有像妖族那样的金册可以收录天仙及以上的仙人名录，因此，十二位大巫没少为难。

最终，他们决定定下统计标准：从地阶巫族开始，记录其名字和所属部落，找不到的那就不算。

"历时百年，十二万九千六百个完整巫文。"帝江部夸父声音沙哑，"这只是从地巫文开始，剔除残缺的，剔除重复的字形后的数量。"

后土指尖轻点，一道土黄色光芒扫过，所有石板上的巫文同时亮起。天空中顿时浮现出浩瀚的文字星河，每个巫文都散发着独特的道韵。

"这也太多了。"蓐收部白钺皱眉，"我部常用的不超过五千字。"

"问题不在数量。"风伯抬手抓过一个"风"字，"你们看，单是这个'风'字，十二部就有十二种写法。"

他话音未落，十二个形态各异的"风"字便悬浮在半空。有的如刀削斧劈，有的似游龙摆尾，最夸张的是强良部的写法——三道闪电交错，完全看不出与风有何关联。

"我部的写法才是最正统的！"奢咸拍案而起，"三道回旋，最古老之风！"

"风无常形，我这一部写法就有诸多花样！"刑天冷笑，"我看都有几分真意！"

眼看争论又要爆发，后土轻叩石案。一声闷响，所有巫文都静止在半空。

"字形必须统一。"后土的声音不容置疑，"十二部巫文由对应祖巫确定书写标准，起笔运笔收笔是否能很好的沟通大道，就是标准。”

大巫们面面相觑。九凤小心翼翼地问："那...字义呢？"

后土嘴角微扬："你们自己想办法。一年之后，筛选出九千常用的文字，送至议事殿。"

......

祖巫殿内，帝江的声音回荡：“七妹这是给孩子们出了个难题。”

后土微微一笑：“祖巫定则，众巫争鸣，道理不辩不明。”

烛九阴赤瞳微眯：“若辩到最后……巫文还是巫文么？”

后土稳如磐石：“只要‘盘古’二字仍在，只要祖文还在，巫文便永远都是巫文。释义之争，只会让巫文比妖文……更近大道。”

殿内沉寂。烛九阴低笑闭目，红衣转白。

......

十个月后，十二位大巫围坐在祖巫殿前的石台上，中间摊开着各部落送来的记录。

"开始吧。"大羿敲了敲石案，"按约定，一个字要六个部落都用过才算常用。"

刑天翻开厚重的石板："我部统计了三千块石板上的刻字，'风'字出现六千七百二十一次。"

祝融部大巫九凤立即接道："我部'火'字出现六千零九次，但写法有不少。"

"先不管写法。"屏翳大巫打断道，"统计出现次数。"

筛选过程严谨而枯燥：

"共工部'水'字，七千八百次。"

"玄冥部'?'字，八百一十次——不够。"

"后土部'地'字，八千次。"

"强良部'雷'字......"

争论最激烈的是边缘字：

"'轼'字刚好六个部落用过。"

"'昳'字差一个部落。"

"'胙'字只有祭祀时用，不算。"

“不太常见，但事关祭祀，有特殊意义的还是要算上。”九凤考虑的周到。

句龙突然拍案："'狩'字明明七个部落都用过！"

相柳冷笑："你们把'猎'和'狩'混为一谈了。"

“那次数也够了。”

“行行行，够数......”

经过两个月不眠不休的核对，最终确定九千四百个常用字。大羿长舒一口气："明日送祖巫殿定字形。"

......

晨光微熹，青石灶台上的冰玉釜泛着莹润光泽。釜底金红色丹火跃动，将整口玉釜映得晶莹剔透。清白的鱼汤在灵火煨煮下翻滚，汤面不时浮起珍珠般的气泡。

风扬鼻尖微动，松茸吸饱汤汁的鲜香沁入心脾。汤面浮沉的朱果肉如红珊瑚般晶莹，更妙的是那几尾银线鱼，在滚汤中仍保持着舒展的姿态。旁边小陶罐里，山珍正渗出琥珀色汁液，与鱼汤的鲜香交织在一起。

"火候差不多了。"云霄揭开盖子，热气顿时涌出。她舀起半勺汤，轻轻吹了吹，自己先尝了一口。眉头微蹙，从石匣中捏了一撮盐撒入锅中。她想了想，又将新摘的长青叶打成结，轻轻放入汤中。叶子结在热汤里转了几圈，汤色立刻清亮了几分。

"尝尝。"云霄盛了小半碗递给风扬。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点红色的果碎。风扬小心啜了一口，滚烫的鱼汤鲜得让她眯起眼睛。鱼肉已经完全化在汤里，先是银线鱼的清鲜在口腔里扩散，接着是松茸的醇厚，最后留下一丝清甜的回味。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却被烫得直吐舌头。

不远处传来"咣当"一声，原来是一个偷看的小巫碰倒了凳子。云霄头也不回，手腕一翻，几滴热汤飞入那孩子张开的嘴里。小巫被烫得直跳脚，却舍不得吐出来，含含糊糊地喊着："真香！"

云霄嘴角微扬，从灶台边取出几个烤得焦黄的馍饼。这饼是一位大娘给的，表皮烤得酥脆。她将饼掰成小块泡进汤里，饼芯立刻吸饱了汤汁。

"吃吧。"她将泡好的饼块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们。小巫们接过食物，顾不得烫嘴就往嘴里塞，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

风扬学着她的样子泡饼，发现吸了汤的饼块外酥里嫩，咬下去汤汁四溢。她抬头想道谢，却见云霄正望着远处出神。晨光里，这位平日清冷的沧君，此刻眉眼间竟透着几分烟火气的柔和。

风扬刚捧起第二碗鱼汤，悬崖下突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小巫们立刻放下碗筷，像一群受惊的雀鸟般窜了出去。

"是祖巫殿的传令使！"风黎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快看石柱上的新告示！"

云霄擦了擦手，缓步走向人群聚集处。青石柱上新刻的告示还带着石屑，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她勉强辨认出"文字"、"各部"、"举荐"几个字眼。

"祖巫殿要编修巫文大典，"风虹部首领风苓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在各部招募通晓文字之人。"

云霄转头看向他："您要去？"

"老朽自然要去。"风苓抚了抚胡须，"祖巫殿的命令，再者说，这关乎巫族的传承。"

"沧君要去看看吗？"风扬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半碗没喝完的鱼汤。

云霄摇摇头："我认得的巫文太少。"

"风扬！风岁！"老巫祝的声音传过来，"你们两个，去把仓库里的石板都搬出来。"

午后，风虹部落的一行人便出发了。云霄站在悬崖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出神。

傍晚时分，部落里突然喧闹起来。风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沧君！首领让我来问 您......"他平复了下呼吸，"您可愿去传承殿帮忙整理巫文？"

云霄手中的刻刀顿了顿："我认得的字不多。"

"可您懂得妖文啊！"风黎急道，"巫祝说，这次要对照各族文字来定巫文释义，正需要您这样的......"他突然卡壳了，显然没记住那个拗口的词。

"见识广博之人。"风扬在一旁补充道，眼睛亮晶晶的，"大人们都说，这是为了巫族的未来。"

云霄看着两个少年人期待的眼神，轻轻点头："好。"

去往不周山传承殿的路上，风黎兴奋地说个不停："听说这次来了一百零六个部落的巫祝！每个都要把本部的石经搬来......"

这个风黎少主平时看着怪老成，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呐。云霄看着风黎，心中不禁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