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节活动课了付遥，”思思咋呼呼地敲了敲付遥的桌子，“哎，付哥，走啦走啦，去排练啦！”

付遥动作微顿，合上笔盖，却没站起来。

思思正要再催，文委拿着张草稿纸一把扯过她开始唠叨：“哎别跑你听我说……每天至少两个八拍，还得带着前面的复习，完了还要排队形走位练配合……我的天啊我们真得……”

“知道了知道了，”思思拱手求饶，“抓紧抓紧对不对，啊——朋友你放过我吧！”

付遥的目光极快地下垂了一瞬，接着她放下笔站起身，往正在集合的女孩们那里靠拢，可步子依然有些凝滞，透着迟疑。

“要我陪你去吗？”辛凉方才一直在看她，见状也放下笔询问，“对了，听说你跳得不错？”

付遥愣了一下，忽然用力摇头摆手，连连否认：“不不不没有，我跳得不好的……你别去陪了。”

这样的反应让辛凉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她扒拉了一下眼镜，从镜片上方瞧着付遥：“……怎么了？什么情况？”

“……没什么。”付遥说，“她们在催，我先走了哦。”

她紧张时会下意识地抿唇，比如方才。辛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们走出教室，这才若有所思地重新拾起笔，在关节上转了半圈握住，心道：不太正常，是不是冯舒羽干什么了……

天地良心，冯舒羽啥也没干。

甚至与此同时，她人在教务处跟失物招领的老师沟通，试图找回付遥丢失的外套。

“外套的确是有两件，你说说看具体特征吧。”

冯舒羽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是灰色的，很简单的款式，拉链头是黑色的，兜里有一包面纸。”她问过付遥外套里有没有别的东西，回答就是这个。

老师将外套递给她：“行，别再丢了啊。”

“谢谢老师。”冯舒羽微笑接过，却故意补了一句，“那我走啦，下次再找您。”

那名老师跟她挥了挥手，笑骂：“哦哟，还有下次呐！”

冯舒羽轻快地出了教务处大门，走出几步，这才收了礼貌性的微笑。她盘算着去付遥班上找她，转念又顾忌到辛凉，便有些犹豫。

毕竟自己做的实在不算正经事，而且辛凉跟她交情不错，于情于理她都该立刻停手——

但是难得遇上一个种种方面都这么对她胃口的，她是真有点抗拒就此停下。

冯舒羽并没有犹豫太久，因为走到半途她一抬头，正巧瞥见游离在人群之外的付遥——说是完全游离也不准确，有两个挽在一起的女孩始终走在她身侧，不远不近，似乎在跟她交流些什么。

仗着对方没看见自己，冯舒羽跟在人群侧后方，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她。以冯舒羽挑剔的眼光来看，她还是那副几乎不能称之为“打扮”的打扮，宽大的白T恤和及膝短裤，毫无搭配感可言；就连现在在冯舒羽手上的她的外套都是基础款，毫无装饰，拉链头都是朴素至极的黑色橡胶——她自己那件的拉链好歹是个银色圆环。

倒是宽松短裤之下露出来的一双小腿笔直修长，赏心悦目得很。

冯舒羽小声啧了一下，深憾对方的衣品浪费了体育生的好身材。不过也幸亏身材匀称高挑，气质撑得住，否则该泯然众人了。

一眼扫过对方的穿着，她紧接着便注意到了她垂在身侧的不太安分的手，五指空心捏拳，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揪着裤缝，似乎是有点紧绷，然而看她脸上却又看不出什么，只是垂着眼面无表情，不时点点头应和身边女孩的话。

冯舒羽嘴角微扬。她真的很有意思。

之前几次相处，她其实能看出来付遥不太擅长与人相处，并且会因此而紧张，具体表现为很容易就耳朵发红，以及频率略高的小结巴。冯舒羽能大致推测出她不同自己一起时是什么样，这却是第一次真正目睹。她用少言寡语和面无表情给自己铸了一层唬人的外壳，让她看上去冷淡不好接近，可在见过付遥红着耳根小声说话的样子以后，再看这层掩饰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事实上，她这样只会让知情人觉得十分可爱。

付遥一行人径直去了舞蹈室，冯舒羽自然且坦然地逃了节微机课，也一路跟去了舞蹈室，丝毫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无论是逃课还是跟踪。

当然与其说是跟踪，倒不如说她只是走在那群人侧方不足十米的地方，擎等着某人发现自己。然而某人实在迟钝，一直低头看地，毫不知情。

就这么着，她才一路跟到了舞蹈室。

眼见叽叽喳喳的女孩们进去后纷纷找了位置开始训练，付遥依然没看见她。冯舒羽偏偏就起了兴致，光明正大地跟进了教室，抱着外套在后方的一张长凳上坐下了。

她饶有兴致地托着腮，目光追随着镜子前方那个亭匀高挑的女孩，看她抿着唇一副冷冷的样子，却学得有模有样，抬手转腰都自有风致。

跳得真不错，冯舒羽心想，倒是没料到她还有这个加分技能，就是这衣服实在是……拖后腿。

既然付遥喜欢黑白灰，那或许该换上那种带破洞的黑色牛仔长裤，要修身衬出漂亮的腿形，内衬是白色或黑色的无袖背心，外搭可以是撞色拼接款衬衫，留几颗扣子不扣，一半衣摆扎进腰带里，袖子略长一些盖住半个手掌，要宽松，这样抬手时将衬衫带起来，就会很好看。

如果还缺装饰，可以戴条项链，小十字架就不错，垂在胸口以下，也许能算个点睛之笔。

冯舒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过了一套又一套搭配，末了好不容易住脑，这才想起，像付遥这样规规矩矩的学生，怕是没有那么些漂亮衣服供这种特殊场合搭配。

好看的人偏偏不会打扮……她开始有点遗憾自己失去的眼福了。

……

舞蹈初学阶段的运动量在日常进行体能训练的人眼里还是有点不够看，因此练完一段中场休息时，付遥只是呼吸微促、身上略有些汗意而已。她将位置让给仍在练习的同伴，走到一边喝水，还应邀帮几个累得不想用力的女孩拧了瓶盖。

冯舒羽在旁看着，心中有点好笑，越发觉得她那层冷淡的外壳纸糊似的，只是个摆设，也不知为什么要留着。

时候差不多了。她估计了一个位置，大致能让付遥的余光瞥见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随后故意幅度不大不小地动了动，换个坐姿，果然在望向镜子时对上了付遥投来的视线。

冯舒羽冲她歪歪头，弯眼笑了一笑。

不出所料，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很惊讶的样子，却下意识低了头，片刻后又察觉不妥，小心地转回视线，见冯舒羽依然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笑，便也抿抿唇，回以一笑。

冯舒羽于是抬了抬手，向她示意叠放在自己身侧的外套。付遥明白了，轻轻“啊”了一声，赶紧转身朝她走过来。

“去教务处帮你拿回来了，”冯舒羽起身，顺便问了问方才想的衣服的问题，“基础款式比较常见，应该是被人误拿了……对了，你衣服好像都是这样的？”

“嗯，都比较……基础。”付遥磕磕绊绊地用了她的用词，还没讲几句话，这脸皮薄的女孩已经有点脸红了，“谢谢你啊。”

看来她的搭配设想没法实施了。冯舒羽心里遗憾，面上笑得却甜：“不用谢啊，顺手的事而已。”

进行了这段仿佛幼儿礼貌用语练习的对话之后，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冯舒羽是好整以暇故意这么逗她，付遥却是真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了。脑子紧张地飞转，好半天，她终于想起些什么，救命稻草似的赶紧抓住，脱口问道：“……你这节什么课啊？怎么有空……什么时候来的啊？”

这话说得仿佛教导主任亲临，冯舒羽真觉得她太好玩了。

告诉乖宝宝自己逃课的事实恐怕会减印象分，冯舒羽顺口撒了个谎：“课间见你们往这走，正好我们老师让我来这送东西，就顺带给你捎过来了。”

她眨眨眼，调笑似的补了一句：“看了一小会儿，小学姐，跳的真不错呀？”

付遥好像有点慌乱，迅速垂了眼，似乎反常地低落了一瞬，耳朵倒是渐渐红透了，低声道：“没有的，可能是你看的地方都巧了……其实有很多跳得不好的地方的。”

“有吗？”冯舒羽质疑道，“我听你同学她们也在夸你呀。别谦虚嘛，跳得好难道不该夸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

咔啦啦几声轻响，高个儿的女孩低着头，不自觉收紧的手指挤压着矿泉水瓶。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前面露疑惑的女孩，犹豫许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小声问道：“喜欢别人夸自己，会不会，显得有点虚荣啊。”

冯舒羽几乎愣了半秒才理解了她的问题，没忍住挑了下眉：“——你说虚荣？”

付遥点点头。

怎么也没想到随口一个夸赞能被对方上升到这种程度，冯舒羽无奈道：“哎，天哪，宝贝儿，这就虚荣了呀？自己水平不行还只肯听别人的马屁，拿无用的溢美之辞麻痹自己、不肯接受现实，这才叫虚荣；你这样的，本身就好，别人夸你是情不自禁陈述事实，哪来的虚荣？别瞎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