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班级演出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对于帅气小姐姐出人意料的加入,文艺委员喜出望外,甚至专门为她改动了编排——由原先的齐舞改为两两分组,一人跳男位一人跳女位,正好还解决了先前为跳男团舞还是女团舞发生的争吵。
然而她改动时是一时激动上头,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付遥可能……并不会跳舞。
——至少说,她和付遥同学两年,初中时也有所耳闻,没听说过对方有舞蹈基础。
艹,大意了。
然而她们选定的那支舞,原版的确是双人,自然是原汁原味的不用改编效果最好。她叹着气,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把付遥往边上安排了。
文委的担忧一直持续到她们第一次排练。小姑娘心怀忐忑地在舞蹈教室的移动屏幕上放完了整支mv,结束时都没顾上暂停,先问旁边安静的女孩:“大概就是这个难度……呃,你可以的吧?”
付遥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抬了抬眼,道:“可以。”
文委将信将疑,但也无法,只好说:“那你站我身后看我和思思哦?我是男位,你跟着我学就行。”
付遥点点头,一声好还没出来,移动屏幕里忽然响起一阵bgm,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视线。下一秒,付遥清楚地听见身边传来一句小声的“卧槽”,文委像受惊的猫似的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扑到屏幕前连点几下暂停退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不小心连放了。”
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没怎么放在心上,思思甚至过来拿胳膊肘捣了文委一下,笑嘻嘻地:“嗨这有什么,谁不喜欢漂亮小姐姐呀,是吧付遥?”
“啊?”付遥还在思索方才瞄到的那几秒画面,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是。”
那两个小姑娘就捂着嘴叽叽喳喳地窃笑起来。付遥后知后觉,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迷茫地在她俩之间左看右看,耳根窘迫得微微发红。害怕被人发现,她随即垂下头,小小地踢了踢舞蹈室光洁的木地板——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要笑……好看的事物和好看的人,难道不值得多看两眼吗?
例如方才视频里,俯拍女人相对的两张侧脸,鼻梁和嘴唇的曲线连绵,彼此间有种优美的贴合感,仿佛是线条间奇妙的共振,又仿佛连吐息声也完美契合。红唇,眼尾,扑簌的睫毛,她们相视着,缓缓绽放一个笑,像是并蒂莲盛放前的最后一秒,柔嫩的金色细蕊终于藏不住,隐隐露了形貌。
不好看吗?她觉得很好看啊!即使只有几秒钟,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画面极具美感……那两名笑着的女人也确实好看。
所以复盘许久,付遥还是没搞清楚她们的笑点,反倒是脑海里女人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在一次次的回忆中愈发清晰深刻。
她垂着眼,嘴唇抿起,目光连同心思都不由自主地飘了飘。
……有点像冯舒羽。
就是那样,眼尾柔柔地勾上去,同桃花瓣边沿那精致的弧度如出一辙,大约是由于皮肤较薄,还泛着漂亮的淡粉,不笑时瞧谁都像带着笑,真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先前的一切都不算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那轻轻的一勾,摄人心魂。
女孩们已经各自找好了位置。付遥终于在文委思思她们放音乐开始示范的时候拉回了自己早已飘上天的注意力,回神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心跳如鼓,连耳膜也被牵连着轰轰作响。
“来,准备好——五,六,七,八……”
付遥强行定下神,将失衡飘忽到像是生了病的心跳暂时抛到脑后,开始跟着文委的教授记忆舞蹈动作。她认真起来时其实跟辛凉有些像,很快就能摒弃一切外界纷扰,迅速进入状态。方才作乱的心脏也在一次次重复的舞蹈动作中逐渐落回原位,在胸腔里沉着地收缩、舒张,将血液泵送到全身。
——只不过还残留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东西,躲在某处角落,偶尔探出来一挠,引起一阵过电似的轻轻战栗。
……
“其实有点出人意料诶,”这晚教了三个八拍,结束时文委喝着水跟思思说,“付遥还挺厉害的,学得快,感觉也挺对,太好了。”
“嗯嗯,我这边姐妹们也很棒的,”思思说着说着还有点激动,不由自主地模仿着,“哎我之前都不知道!妮妮她居然跳得那么好!哇塞我在镜子里看,她开头那两步走的,那气场那表情,有女团内味了诶!我们班这次稳了,绝对稳了。”
“那可以让妮妮姐和付遥搭一下试试,”文委立刻接话道,“你有看见我这边吗?付遥真的可以的。”
思思二指捏着下巴点头,接着神情忽然灵动起来,坏笑着拿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喂,你咋回事儿啊姐妹,舞蹈视频和那什么拷一个盘里,太不安全了吧。”
文委立即撞了回去,却也压着声音:“别提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今天就社死了……当然现在其实也蛮社死的就是了……我看付遥后面好一阵子走神,估计是看见了?”
“但她好像挺迷茫的?”思思猜测,“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吧,毕竟那辆我记得是意识流比较隐晦……呃,你下次还是悠着点吧,cp的车咱就单独放个文件夹好吧。”
……
运动总是让人精神愉悦,无论是打球还是练舞,汗水挥洒带来的满足感是其他事无法复制的,再加上散场时被文委她们当面夸赞,付遥回家时心情很好,步子轻快,嘴角都带笑。而这种愉悦只持续到她扭动钥匙推动家门,从门缝里瞥见第一缕灯光——
分明是昏黄的暖色光,落入女孩眼底的那一刻,那双眸子里的笑意却飞快地退了潮,怯意仅被短暂掩盖,此时又沙滩似的裸/露了出来。
付遥不由自主地屏着呼吸,推开门,轻声道:“妈妈,我回来了。”
孙艺霞端坐桌边,灯下她的剪影有着修长的脖颈和笔直的脊背,堪称曼妙优雅。只是声音依旧低沉,开口就是暗哑的质问:“晚自习十点一刻放学,现在已经十点三十四了,你干什么了?”
“——你干什么去了?”她缓缓站起身,凝视着门边全身僵硬的女孩,“……你是不知道我会在家里等到你回来吗?故意磨蹭那么久?”
这话太重,将辩解堵死了。付遥摇着头,嗓音阵阵发紧:“故……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妈妈……班级里有事排练,我回来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她往后退了半步,极微小的半步,几乎只是鞋底轻轻往后蹭了一点,将门边地毯蹭出一道浅浅的犁痕。
“班级排练?排练什么?”孙艺霞皱眉打断她。
“……练舞。”付遥低着头,“是运动会的班级节目。”
付遥其实知道,妈妈平时并不支持她参加那些“乌七八糟”的班级活动,但她还是说了实话,心里其实抱有一丝希望的——毕竟她的妈妈曾经也是一名舞蹈演员,万一,万一就因此心软同意了呢?
原本只是被辛凉撺掇着报了名,但现在,付遥的确想要参加这次排练了。今天被文委和思思她们称赞的时候,她真的很开心。
“练舞啊,”闻言,孙艺霞微微抬了抬下巴,一种矜傲又优雅的神色不经意流露出来,她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们一群高中生,架势摆得还挺足。”
她永远坐姿端正,此时更是仪态优美了,话音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嗤道:“……那你会跳吗?又没学过舞,凑什么热闹。”
“妈——”付遥被她的态度刺了一下,心凉了半截,话音里也带上了哀求的意味,硬着头皮低声道,“妈,我真的想去,她们说我……还可以的。”
孙艺霞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讽刺道:“别人,别人说你可以,所以你就想去了?别人客气着夸你一句,你就高兴得她说什么是什么了……哟,这么喜欢别人夸你呀?”
“不,没有,我……”
孙艺霞冷着声打断她:“我管这叫什么,叫虚荣。夸你一句就飘飘然,就一心想让人接着夸,你水平够吗?不是虚荣心作祟?”
——虚荣。
那两个字重逾千斤地砸在地上,震得耳中嗡嗡作响,浑身立刻像爬满了蚂蚁似的处处难受,心蓦地一重,在胸腔里坠得又酸又疼。付遥僵在原地,愣愣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她一路上因此而生的开心雀跃,甚至自己所以为的,是被激励得想继续跳下去,其实都是虚荣心作祟吗。
……似乎是的。其实仔细想想,今天被夸赞时,她的确期待着更多的赞美:想要继续跳下去,想表现得更好来博得她们的再一次称赞,想要她们继续用赞许惊叹的目光看着自己。
虚荣,虚荣……
这是个会让从小循规蹈矩的孩子十分惶恐的词,因为不符合“好孩子”的定义,因为会让父母失望。好孩子理应是尽善尽美、谦虚谨慎的,怎么能虚荣呢,怎么能沉迷于赞美之中呢?
付遥徒然地张了张口,那句本就声如蚊蚋的否认随着心一点点沉了回去,在逼闷的胸腔里重归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