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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接着一阵喘不上气的呼噜声在拥挤、潮热、缓慢行驶的公交车上显得尤为突兀。
这种呼噜声最让人不待见。究其原因,除了那惹人烦躁的声音,更揪人心的就是两阵呼噜声间的换气间隔:长则三五秒,短则两三秒。几秒的间隔总能引起听众的条件反射,似是自己也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而打呼噜的人就那样平静的闭着眼睛躺着,胸腔平坦的不起一丝浮动,空气沉寂的让人心惊。
这场景只想象一下都不可言状,更何况这一车身临其境的乘客们。
打呼噜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叫老刘。他的脸上架着一副墨镜,肩膀依着椅子背儿,头往后仰着,嘴巴微张,看出来睡得很沉。
每当老刘停止呼噜、伴着换气间隔超过两三秒时,就会有人循着源头往他那边瞧上几眼。在听到又一次响起了“动听的”带哨音后,他们好似自己也吸了一口人间清气,整个人都随着呼噜声瞬间舒畅了。
这趟车上的乘客们大都是大学生或准大学生。他们穿着各异,耀眼又不落俗套。此刻的他们大都低着头与自己手里的电子产品较劲,却依旧遮不住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属于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与光芒。年轻的乘客们真是既善良又有素质。尽管他们的脸上显露出了对这一声音来源的不悦和不满,但从始至终,都无一人去推醒老刘,包括老刘的儿子——刘冲。
原本刘冲就紧挨老刘的座位站着,手扶在座位的靠背上。随着上车的乘客越来越多,任他再怎么抓紧靠背也生生的被挤的与老刘岔开了多半米远。
刘冲不觉得老刘发出的这种呼噜声是多么的十恶不赦,因为在他认识的人里也有这样打呼噜的,那时候觉得这样打呼噜的人还蛮可爱的。比如他高中的班主任赛江湖,自习课上总是自以为是的拿一本教材书支棱着立在脑袋前做挡箭牌,悄咪咪的趴在讲台桌上睡觉......
刘冲也不觉得此刻的他隔着人去大喇喇的喊老刘几声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因为从出门坐上交通工具开始到现在,刘冲早已没了喊人的耐性,索性现在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路上他至少拍了老刘不下二十次的肩膀,都不起什么作用,换来的只是对方闭一下嘴或者蹭一下靠背的动作。
事实证明:你永远叫不醒一个想睡觉的人。
来的时候,老刘信誓旦旦的对刘冲说:“儿子,到了A城我要好好听听这里的声音。”他们从地铁出来上了这趟公交车时,老刘还强调了一遍自己坚定的念头。可就在车子刚启动了一分钟不到的工夫,他就又睡着了。
从乘地铁到坐公交车,除了倒车的间隙老刘是略微清醒的,其他时候他发出的带哨子的呼噜声,都一声不落的钻进了同乘者的耳中。仔细想象一下,呼噜声里似乎还带着若有如无的如夏末秋初垂死挣扎的“蝉鸣”声,是不是也就不那么难耐了?
“各位乘客你们好,欢迎乘坐211路公交车,本次到站为终点站A大站,感谢您一路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下车前请检查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不要遗忘在车厢内。”公交车内悦耳的报幕广播声响起,终于打破了老刘一支独秀的局面,刘冲也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周围低着头安静拨弄手机的人动作一致的抬起头向窗外瞧,瞬间就闹出了动静,几秒钟的功夫,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通话声:
“嗯嗯,我到了......对......我马上到站......我放了包就去找李教授。得亏这几天没课,要不我这刚开学就被点名的肯定会直接被教授丢挂了那一堆儿去。”
“姐妹儿,你先帮我倒杯水,晾着,我都渴死了......冰激凌呀......算了,正赶上这两天闹肚子,不吃了,凉水正合我胃口。”
“空调给我调到最低,我要被烘干了!”
“你在图书馆啊,我不去,我要回去睡大觉......是呀,坐了长途车,可累死了。”
“什么?你女朋友在咱宿舍......兄弟......不说了,为你了的幸福,哥们儿我就勉为其难的去图书馆凉快会儿......说好了,一顿烧烤!”
“......”
刘冲低着头透过腿与腿之间的缝儿,看了一眼原本窝在自己脚边现在已经软趴趴当了别人脚垫的行李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努力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只手,继续握紧齐头顶的尼龙与塑料相结合的抓手,冲破险阻才得以侧了身,别着半个身子扭头看着坐在椅子上依旧没醒的老刘叹了一口气。
刘冲斜着半边身子拧着胳膊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老刘的肩膀,低喊着:“老刘,该醒了,咱们马上就到站。”
约莫是感受到有人拍了自己几下,老刘拧了一下眉,缓缓抬起手揉揉额头,摘下墨镜,抹了一把脸,又戴上墨镜,扶着座椅背恍恍惚惚的站起来,说:“啊?到了吗?这么快啊?”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整车的人几乎都站立不稳,出现不同幅度的摆动。刘冲被后面的人挤着,前一栽,趴到了前面女生的身上,又往后一仰倒在了一个男生的怀里,最终靠着手上紧紧抓住的缆绳才站稳了脚跟。好险,没有被骂流氓或变态。这趟211路公交车约莫是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吧,大家早已经司空见惯了,谁也没发一句牢骚话。
趁着刚才人群东歪西倒腾挪出的空隙,刘冲赶忙挤过去身子,迅速的压住了惊慌失措的老刘的肩膀,把他压在座椅上,说:“没事老刘,是刹车。你先坐会儿,咱们最后下,这里是终点站,不着急。”
等着车上人几乎下完了,刘冲才一手拖着脏兮兮的被踩得几乎扁下去的行李箱,一手拽着老刘的胳膊,从公交车后门下车。车门缓缓的关上,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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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格外热,刚一出车门,本就潮乎乎的衣服被太阳一炙烤变得更加黏腻。
刘冲拨弄了两下贴了头皮的短发,把行李箱提到站台上,长呼一口气,说:“终于到了。公交车上人真多,挤得我都成肉饼了!老刘啊,就这空调开跟没开一个样儿,汗珠子跟雨似的往衣服里钻,”说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刘:“说实话啊老刘,这东西还真不如你捡回来的那个小破电风扇!”
老刘嘴角翘了一下,掸了掸身上已经贴身上的衬衣,望着刘冲的方向一声微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来,老刘,你先坐下适应适应光,咱们歇会儿再走。”刘冲扶着老刘坐到站台的休息长椅上,自己也舒展了腿坐下。他顺手抽出双肩包侧兜里的那个最实用的塑料富光500ml水杯,拧开盖子递到老刘手里,说:“喝口水醒醒神,左右咱们已经到了,多半天的时间呢,怎么都不急。”
老刘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摸索着杯盖轻轻盖住还了回去,说:“急不急的我也不能拖你后腿耽误你办事儿,等会你给我找个地儿,我坐着等你就行。”说着话,老刘下意识的摘掉墨镜,又揉了一把脸,再戴上,继续说:“公交车坐着就是没地铁稳当,颠着颠着我又睡着了,这会都还觉得没醒利索呢。你忙事儿的时候我正好再迷瞪会儿。”
“拖个屁的后腿,你还迷瞪会儿?都睡一路了都没够,你是多缺觉啊老刘?”刘冲揭了杯盖,也喝了几口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说:“不对呀老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睡不醒了?要不要去看医生?”
老刘说:“六点你就把我薅起来了,我能不困?”
刘冲不认同老刘的话,说“开玩笑呢吧老刘,你以前可是五点就出门去捡破烂了,区区一个六点起床,你会困?”
老刘假装打了个哈哈,说:“以前起得早那是为了给你挣饭钱。今天好不容易休息,我不得珍惜一下时间。”
老刘这样说,刘冲便不再多问。他把杯子拧好,放进来侧兜,半玩笑半正经的说:“来的时候是谁说要好好感受一下B城以外的生活,又是谁说要好好听听不一样的声音?所以老刘,现在咱们来说说这一路你都听到什么声音了啊?”
“这个,呃......嗐!”老刘仰着头,带着一脸歉意的向着刘冲的方向问:“那个,刚才,我听到你行李箱轱辘的声音,这个算不算?”
“???你说呢?那肯定不能算!从出门听到现在,你还没听够啊?”刘冲理理被挤的卷角的衣服,也给老刘抻了一下衣角,说:“现在呢,你再听听。”
老刘假模假样的做了个支棱起耳朵手势,看上去真像个哄小孩子的父亲。对于听声音这事儿,老刘从来不会含含糊糊的做,此刻的他真的已经集结了所有的能调动的感官神经的听起来,还不忘夸张的怂一下鼻子表示自己闻的很仔细。
半分钟后,老刘说:“有风声,不大。鸟儿叫声,背后传来的。花香,像是咱家种的那种月季花香。小冲啊,你看看后面是不是有个公园?听着有人在里面吹萨克斯,声音支支吾吾的,应该是个新手。”
刘冲说:“新手?您这话说得可真文明!还新手,那不就是个瓜蛋子啊!您老人家也就搁我这儿说话装腔作势,前天跟人抢地盘时候,可没见你说话多文明!”说着话,他回头朝身后看,隔着广告牌的空儿往里面瞧了瞧,才继续说“嗬,还真被你说中了,后面就是个公园,里面有个长廊,你说的那个吹萨克斯的就在那边支着乐谱吹呢。”
刘冲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为什么就把“爸爸”这个称呼换成了“老刘”,叫着叫着就顺嘴了,到后来老刘答的也麻溜,就一直这么叫了。
老刘是个盲人,邻居们私下里喊他刘瞎子,老刘从来不在乎。按照老刘的说法,他不是一出生就盲的,以前还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些东西,到了九岁的时候才彻底盲了。老刘说他小时候也去治过眼睛,但见过的医生都摇着头说治不好,胎里带的,早晚要盲,还会遗传。初次从老刘那里听来“遗传”二字的时候,刘冲还是个懵懵懂懂的一年级小学生,直到后来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懂了......
父子二人坐着又听了一会儿马路上的汽笛声。刘冲站起来,重新拉了行李箱,说:“行了老刘,咱们歇的差不多了,不在这里听了,我现在带你过马路,咱们去听不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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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的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放在柜子里的两套洗白了的校服还没来得及当废弃物处理掉、好几摞涂涂写写画满了红叉和黑对钩的卷子和资料书还没来的及卖掉、两盒子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的空笔芯也还没来的及毁尸灭迹......就开学了。
刘冲本来是要卖了那些让他糟心两年的卷子、资料和空笔芯换路费的,可老刘说什么也不让。好几次刘冲都已经偷偷的把它们藏进了老刘卖破烂骑得三轮车里,临出发前被细心的老刘摸索出来,不得不又费力的搬了回去。
最后一次准备偷偷卖书是发生在十天前。刘冲以为这次做的天衣无缝已经为自己的计谋得逞窃窃发笑时,还是被已经准备推车出门老刘的发现了。忍无可忍的老刘踹了刘冲一脚,并发了狠话,让他滚远点儿。
老刘说,他天天跟这些个废品和这辆三轮车打交道,车上的东西重了轻了几斤几两他拎得清。老刘还说,这个不许卖,他要留个念想,纪念一下他儿子的高中逆袭的奋斗史!谁要是敢卖掉,那就是与他老刘为敌,从此以后不给钱花不给饭吃,饿死拉倒!
不点名不道姓的赤裸裸威胁......效果显著,刘冲选择了......妥协。好像昨天他还跟王明杰他们一起在二楼小屋里吊儿郎当的围了一圈喝着啤酒撸着串,吹牛逼说要留守B市一起去学汽修挣大钱、开着大奔撩小妞,结果扭头他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到A大报到来了。发誓再也不理他的好哥们儿王明杰最终去了汽修学校学汽修。
这真不能怪王明杰生气,换个人都要跟刘冲绝交吧!谁会相信同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的兄弟竟有一个成了将军自己还特么是个兵呢!而这个将军不带着他们这群兵玩儿,单枪匹马的开溜了!
刘冲的手机里躺着王明杰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刘冲,我槽你大爷!老子要跟你这个搞特殊的煞笔割袍断义!再跟我说话就拉黑!!!】哎,撂了这么多天,王明杰的气儿也快该消了吧,好哥们儿早晚是要哄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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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开学报到,阳光独好!
大学,是一个很潇洒的名词。抛掉被分数压制的高中生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每个人都对未来憧憬着美好。作为一名大一新生,刘冲同样对大学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与好奇。
A市离B市不远,坐高铁很快,约莫四十分钟就到了。去年年底AB两市之间又开了一条跨市地铁线,坐地铁也方便,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刘冲和老刘两个人选择坐地铁,原因简单,两个字:便宜!他们出门倒公交,又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到A市又坐了一趟211路,才瞧见了马路对面的学校正门。
刘冲提了提双肩包的带子,松宽了下肩头的筋骨,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老刘的胳膊穿过了人来人往的人行道,端端的站在了校门前。他昂着头盯着大门上的四个朱红大字,嘴渐渐的裂开了。老刘满是细小划痕的手提着一袋水果站在旁边,随着刘冲松开他胳膊的一瞬也跟着扬起了头。
A大是一所老大学,从校门口往里看,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建筑和道路,直直地扑进眼里的是道路两旁种植的一株株遒劲的香樟树。大树枝繁叶茂,树冒左右横生,交叉的枝叶遮蔽了道路上空。阳光透着枝叶的空隙洒落了一地各式各样的金色图形。为了迎接新生的到来,树与树之间早早的就扯上了显眼的大红条幅,抬头可见:
乘风破浪,A大最强!
经管书在手,天下任我走!
崭新的开始,迈着步子阔步向前,别回头,帅哥美女在向你招手!
创造未来,实现梦想,从搬砖开始!
能握紧手术刀的手,定能把你捧在手心里。
......
老刘说,他没想过自己能陪刘冲来学校报到。但刘冲说出门穿的衣服都买好了,不穿出去耍耍帅,对不起他们那些卖废品的钱。没什么不能见人的。瞎子怎么了?捡废品怎么了?瞎子靠卖废品养活了两个男人!
小时候,刘冲自卑过、骂过也哭过。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能看见自己的孩子而自己的爸爸就是个瞎子呢?刚懂事儿起,他被一群小孩子围着喊“小瞎子”的时候会上前理论:“我爸爸是生病了,不是瞎子,我也不是瞎子!”;长大一些,他发现那些所谓的理论根本行不通,还不如拳头来的实在;初中时候打架挨了老刘一巴掌......从那以后,他不再动手了。
瞎子怎么了?瞎子也很帅!尤其是老刘,平日里戴着他那副老古董的墨镜、架着胳膊倚在三轮车前指挥刘冲干着干那的时候,大有刘元帅指挥千军万马的架势,说起话来气势恢宏,简直帅炸了!
嘿!今日这帅印被刘冲夺了,老刘迫不得已做了次兵!就算是个兵老刘也是个特帅的兵!挺拔的身姿,黑色的皮鞋,一条修长的黑裤里掖着一件白蓝格子衬衣,干净的脸,偏分的头,一副擦得锃亮的墨镜,手里拎着......这个水果还是别提了,影响整体效果。
刘冲赶忙接过老刘手中的水果袋子挂在拉箱杆上,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老刘一番,不由的啧啧两声:刘冲他爸就是特么的帅!感慨完老刘,他顺便又扫了一眼自己:黑色运动裤是地摊上选的,上衣是一件画了夸张二哈头像的白T,配上一双亲民款大板鞋......
服饰都是可变量,第一印象终究还是要看外表的。刘冲轻啧一声:想我刘冲腿长胳膊长,说胖不胖说瘦不瘦,关键脸还长得好......一句话总结——帅主要还是硬件撑!
自恋的刘冲不由得发出了窃笑声,两秒钟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傻气,赶紧收住笑,望着老刘,豪气的说:“走哇老刘,别愣着了,我带你去我学校听声音!”
老刘下意识的挠挠头,差点就抓乱了发型。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局促又怯生,与他高大的身躯着实不符,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那个小冲啊,要不,我还是别进去了,我......”
临阵当逃兵可不是刘老元帅的的风范,小刘元帅也是断然不许的。刘冲轻推了一把老刘的胳膊:“为什么不进去?怎么,你这是对自己的形象不满意?你儿子我这么帅不还都是你老刘的基因好?都这么帅了你还怕见人,让别人怎么活呢?再说,你怕个鸡......毛啊?要说眼睛,只要咱们不在意,你管别人怎么想!”
老刘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句:“话是这么说,可你不是刚换了个环境啊,我觉得吧,我去了多少......你得在你那些新同学面前留个好印象吧。”
“留个屁的好印象。怎么,眼睛看不见就留不下好印象了?我说老刘,‘不要在意别人怎么想的’这话不是你教我的啊?没想到啊老刘,现在你给我整这出,你这特......别双标啊!”
“巴”、“妈”两个字,被刘冲咬住尾音,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老刘说了,他是长辈,出门在外,得尊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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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学院的学长们早早的就在校门内外迎接来报到的新同学了。刘冲他们刚一走进校门里,马上就有迎新的学长过来帮忙推行李箱。
学长说:“欢迎你新同学,欢迎你来A大!”
学长又说:“欢迎新同学的家长来A大参观!”
学长推着刘冲的行李箱边走边问:“同学,你是哪里人啊?选择最后一天来报到应该不是远路程的吧?”
只听了这么几句话,刘冲一下子就理解老刘为什么怯生了。因为面对这样的热情的学长他也感觉到了不适应。不是讨厌,是说不出的触动。
刘冲故作镇定的笑笑,说:“嗯,不是远程。离得不远,隔壁B市的。”
学长很会聊天,张口就接:“B市,B市好啊,远近闻名的旅游城市,有名的水乡,鱼肥水美,很养人呢。B市离咱们很近,怪不得同学你是踩着时间过来呢,要是我啊,估计比你还晚哩。离家这么近,怎么也得拖到下午才来报到。”
学长又与刘冲闲聊了一阵,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同学,你修的哪个专业?”
刘冲说“选的经济学,不知道好不好学。学长,您知道吗?”刘冲刚望过去,就看到原本与他并排走的学长忽然停了步子拿着手机打字。
刘冲本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他见到学长在忙事情就伸手去接自己的行李箱:“学长,我们自己找找就行,时间还早,正好我们也走走,您忙您的。”
学长嘿嘿一笑,把关了页面的手机塞进兜里,摆摆手说:“不忙不忙,刚开学没那么紧的课。学生会里今天给我派的任务就是接新生,而是是副主席亲自下达的指令,我必须得完成。”
大抵是刘冲诚恳又友善的态度获得了学长的好感,引得学长多说了句话:“军训完学生会招新你记得来报名,到时候会里肯定收你。”
刘冲讪笑一下,未搭话,只心里想了一句:这学长真有意思!连名字都没问就断定刘冲会被录取,可不是有意思么。不过他又觉得新生这么多,即使他现在告诉了学长自己的名字,学长也不一定会记住吧。与其记不住,不如不问,大抵就是这个理,都是客套话,听听就算了。
在这位迎新的学长看来,眼前的这位新生一点儿都不像新生。话很少,问一句才答一句,完全没有那种希望从别人口中想了解新环境的渴求感。回想起刚才自己迎的那么多位新同学,无一不是有问不完的问题、眼神里尽是好奇,不由得对刘冲多看了几眼。
学长大概是觉得冷场是一个让双方都难堪的事,为了秉承此次迎新生的宗旨——让新同学感受到“家”的温暖,学长抛出来了个自认为刘冲应该很感兴趣的话题:“同学,你刚才问我经济学好不好学是吧?”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让这个问题回答的不那么生硬,学长下意识的嘶哈了声,说:“怎么说呢,这个跟我隔行业了。我学的医,对经济不是很了解。不过,大家都说学经济好,学经济有前途。钱,你懂的,金元宝的那个钱。”
学长大概也未曾想到自己以为有兴趣的话题对方却不感兴趣吧。毕竟当今社会出门走到哪儿都离不开“钱、钱、钱”,一般提到“钱”这个字眼,任谁都是会聊上几句。可刘冲偏是个另类的,他浅浅一笑,淡淡的说:“这样呀,谢谢学长。”
经济学这个专业,刘冲了解的不多,填志愿前,有信得过的朋友向他提了一嘴,他就报了。至于是前进的“前”还是钱财的“钱”,对于没什么大追求的他来说无关紧要,只要毕业以后能凭借学的专业知识求得一份足以养活他跟老刘的稳定工作就够了。
学长没有直接带刘冲他们去报到处,而是把他们带到了学校安排的休息区。他指着前面好几排座椅和旁边桌子上的食品和茶水,说:“同学,这里是咱学校专为家长们准备的休息区,里面的水和食品都是免费供应的。从这儿到报到处还有一段距离,家长可以先休息一下。”
学长看了看老刘,略微思索了一下,又说:“等办完手续后你们可以逛逛,咱们学校有好几个值得走走的地方,明月湖那边就不错,还有那个和平楼也可以去看看,待会儿去报到的路上我指给你。”
刘冲点点头:“好的,谢谢学长,麻烦您稍等一下。”他扶着老刘来到一个空位上坐了,把行李放在了老了旁边,又在桌子上取了瓶水拧开递了过去,交代了几声,才跟着学长去了报到处。
迎新学长说的没错,从休息处到报到处真不近,他们走的不算慢也走了好几分钟。看来电视剧也不尽是骗人的。比如:学校太大,自行车是标配。刘冲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要省着花,须得挤出三百块来买个八成新的自行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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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到处设在图书馆一层的几间连通的办公室里。为了方便新生报到,所有的手续办理点都离得很近。
图书馆门廊下一条长二十几人的队伍依次前行,都在等着填入门登记信息。站在了队伍最末的刘冲探出了头往前看,正看到队伍最前方的门口旁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边的立牌上贴着用A4纸打印的大号黑色“信息登记”四个字。
一位学长坐在桌子后面耐心的指导着前面的同学填写信息。这位学长坐的很端正,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搭着桌檐一只手曲着手指,不时的指在登记册子上。从刘冲的位置看过去,真像位正给学生讲题的好老师。
送刘冲过来的那位学长指着刘冲现在站的位置,说:“同学,你就在这里排队,到了前面做个信息登记就可以直接办手续了,后面的流程会有其他人带你完成。等会你回休息处时就按照我刚跟你说的往回走,找不到了可以问别的同学,我就先回去接新生了,再见。”
刘冲赶紧对学长鞠了个躬:“谢谢学长,麻烦您了,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鞠躬,好像这时候他也找不出更适合的礼节来表达自己的谢意了。
刘冲跟着队伍慢慢移动,看着眼前人和物终于相信自己来读A大了。秋天的风吹的人格外舒爽,尤其是今天这种天高风好的日子,更让人畅意。图书馆前的广场不算大,但绝对比家门口那个能摆十几桌酒席的小健身活动广场大多了;图书馆两侧的树真美,清一色的大龄香樟,碎碎的叶子在风中亲切的与同伴们相拥发出簌簌的私语声;图书馆前的三面旗子迎风招展啪啪的响,好像在说:“欢迎你,新生!”
信息登记处那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小声的问坐着的那位:“你等的人还没到?不是我说你铭哥,你一个学生会会长坐在在这里当门神守株待兔,要我们这些人的脸往哪儿放?要不我替你守一会儿?你都盯三天了,他要来早来了!”
学长微动唇角,说:“不用。刚才小群里有人发了信息,从图片上看应该是他。”说着话,那位学长侧了一下身往队伍里瞧了一眼,嘴角的弧度又提了提,眼睛里也闪出亮光,会心的笑了。
那人抬了抬眉峰瞧着带笑的学长几秒,又顺着学长的目光朝队伍里看了两眼,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最终不得不在办公室里面的人催喊“童州”中疑惑的走了进去。
刘冲有点迷失在了动人的风景里,前面的人都登记完进去轮到他了还没回神。学长说第一遍“同学,请做一下登记”时候他没听见。
“......同学,请做一下登记。”学长又耐心的说了一遍。
刘冲倏地回神,正对上了一双望着他笑的眸子。那双眼睛并算不清澈,相反透着些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沉稳。他赶忙上前去报之一笑,不好意思的说:“抱歉学长,刚才走神了,我马上填。”
学长递过来了笔,说:“没事,”又用手指着一行空白处:“在这行里做一下登记,按照上面同学写的内容填信息就行。”
刘冲填信息的时候,几声简单的“叮铃铃”俗的不能再俗的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竟然是那位学长的手机铃声!他小声嘟嘟囔囔:“简单的音效才能凸显人的品味。这学长真有品,跟我用的是同一个铃声,‘叮铃铃’果真是帅B专用铃声!”
刚才的两三句简短对话中刘冲只粗略的看了眼学长的相貌,模糊中觉得这人长得还行。但此时却已不同。相同的铃声让刘冲有了种英雄见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微微抬了下头,小动作的眼神上瞟,想偷偷的再细瞧一下这位英雄的真容。
好巧不巧,此时的英雄正半侧身子低着头拿着手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几乎是背对着刘冲的姿势朝着屋里面喊了一声: “童州,你过来一下替我一下。”童州遥遥的应了声“来了”,还没走到跟前,学长已经接通电话离开了。
童州很快就坐了过来,头也没抬的浏览着手机群里的信息,说:“同学,你登记好了吗?”
刘冲“嗯”了一声。
童州没回头的用拇指指着后面的房间,说:“登记好了就往里走,后面还有几个手续要办。”
“好,谢谢学长。”说完,刘冲放下笔往里面走去。
见刘冲放下笔,下一名新生赶紧上前来做登记了。童州稍稍抬眼瞥了下登记册上面的信息,忽的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擦!刘冲?刚进去那人叫刘冲???”喊完后可能觉得很失态,又赶紧低了头偷瞄着周围,寻找是否有回头的人。
已经进去办公室的刘冲听到有人喊,像看热闹一样回了一下头,短暂的寻了两秒钟没找到喊他的人,继续往里走去。
童州满脸不甘的拿着手机在一个专属群里发了个信息:【目标出现,目标出现!我特么的刚才眼瞎了,没看清!】
下面立即就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回复:
三西贝:【煞笔铁盆,挖眼睛!】
骚猴儿:【煞笔铁盆,挖眼睛!】
下面还有一个回复,铭哥:【实验室的小白鼠该喂了。】
后面的手续办的很顺利:填表、缴费、领宿舍号、领校园卡、领迷彩服......
刘冲凭着记忆在诺大的校园里东转西找,走了快十分钟才找到了家长休息处,远远的就见着老刘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拿着那瓶水发呆。他与老刘一样,都是第一次离开B市。面对A城的新奇与热情他们流露出的更多的是胆怯。尤其是老刘,看不见东西,心中那种无助感从踏上地铁起就已明显的流露出了,要不以老刘的性子绝不会一直以睡觉来掩饰这种紧张。
刘冲走过去安静的陪老刘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瓶水,才拉着他起来:“走吧老刘,这是学校,人都很好,不用担心。我现在带你去找宿舍,学校太大了,咱们得找一会儿呢。”
“抓着我胳膊,”刘冲拍拍老刘的肩膀把胳膊递过去,又开玩笑的说:“你千万别狠得捏我肉啊,你知道我最怕疼。”
“小崽儿子,皮痒了是吧!”说着话,老刘故意揪了一把刘冲胳膊上的肉,刘冲也配合的叫了声“疼”。二人都笑了。
秋老虎带来的闷躁与初到陌生环境引起的局促不安统统融进了父子之间的玩笑中。
刘冲推着行李箱,带着老刘往宿舍楼走。这一路上又有好几个好心的学长走过来帮忙,刘一一冲婉拒了,他说他想带着老刘自己找,顺便熟悉熟悉校园环境。
***
经管学院的宿舍楼不难找。刘冲谢过了一位帮忙指路学长,又往校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程,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了花木掩映中的一栋小楼。
小楼的红色外墙侧面贴着五个金色字:经管宿舍楼。这是一幢老楼房,四层高,四面红墙中有两面半都被爬山虎围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新抽出的嫩芽红里透绿,煞是好看;灰绿色的爪子紧紧攀着墙壁,在这个秋日里也显得朝气又蓬勃,像一个个奔入大学怀抱里渴望向上又带着稚气的大一新生。
驻足立于宿舍楼下,不肖仔细去辨认,传入耳中最明显的就是大的小的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咕噜噜”声。这声音不错,有大学那味儿!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由远及近或由近及远,皆是热情的交谈声:
“同学,你的宿舍在三楼305室,三楼左拐第三个房间就是。”
“谢谢学长。”
“真不用我送你上去吗?”
“不用不用,我行李很少,能拿得了。”
......
迎新的学长们与新生的对话好像是一首首优美的现代诗飘进了耳朵里,那个笼罩了六、七月的阴霾被镀了金光的八、九月一扫而净。
“刘冲!”
刚准备迈上楼前台阶的刘冲脚步一顿,连带着抓着他胳膊的老刘也跟着退了回来:好清脆的声音!谁?喊谁?喊我?谁喊我?他的脑中快速闪过了一圈熟悉的人影,声音全都对不上。
刘冲拢共也没几个朋友。小侄子兼知心好友刘文金正在高三模拟题海的咸水里游啊游;王明杰留在了B市学汽修,又正生着他的气;一直鼓励他、与他并肩作战备战高考的人自高考后一直下落不明,而且还是个女生;毕业的那所高中学校考过来这里的也就只有他一个......
遇到有人喊,不管是不是喊自己,只要名字对得上,不回头看看总归是不礼貌。刘冲想了一瞬便稍侧了身往身后随意的瞧了眼,又转回了头:都不认识,果然不是喊我。同名?在A大,我应该没有熟人吧?
这么大的学校这么多人,同名同姓的多了。刚才在登记信息处那里就出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刘冲”,保不齐这是第三个、第四个......想到这里,刘冲轻摇了下头不再理会,拉着老刘、提着行李箱继续往宿舍楼里进。
忽然,刘冲的肩膀被人从后面压住了。他不禁挑了一下眉,扭头朝身后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