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明确，接下来就很好办了。俞疏月带着一帮猴子们把杜松子树底下翻了个底朝天，与此同时，辉耀陪着科温对小玛莲进行“和谐友好”的“沟通”。小玛莲看着这两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向自己靠近，“干什么”“你们不要过来”等等已经写在了脸上。

科温蹲下来，柔声道：“你叫玛丽薇娅对吗？不要怕，我们只是想找你聊聊。”

小玛莲试探着靠近了两步，见两人没有恶意，怯生生地问：“你们是谁？是客人吗？”

“嗯，我们是客人。”

小玛莲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辉耀：“大哥哥，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哦——”辉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抱歉，我来晚了。”他蹲下来，温声细语向小姑娘哄着什么。看着辉耀那冰雪消融般的温暖笑容，科温暗自感叹着，不愧是自家哥哥，谁都能应付得来。“科温，来问吧。”辉耀回头向他道。

“这就搞定了？”科温微讶，一分钟之前这小丫头还害怕得不行呢，“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也没什么，我只是有哄你的经验罢了。”辉耀笑道。

科温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她问：“玛丽薇娅，我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小玛莲眨着眼睛，似乎没有听懂。

辉耀摇摇头，道：“算了，科温，我来吧。”他还是保持蹲着的姿势，高度正好与小玛莲平齐，直视着她的眼睛，放慢语气道：“玛丽薇娅，这位哥哥问你，他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小姑娘点了点头。“好的，那么，如果你听不懂就摇摇头，我把他的问题转述给你，可以吗？”小姑娘又点了点头。辉耀示意科温可以问了。

科温：“你有一个哥哥，对吗？”

这回小玛莲听懂了，对着科温又点了点头。

“你哥哥走了？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小玛莲摇了摇头。

辉耀细细地将科温的问题又解释了一遍。

小玛莲还是摇摇头。

“摇头的意思是玛丽薇娅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吗？”辉耀追问。

小玛莲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科温不明白，“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科温问：“你哥哥还会回来吗？”

小玛莲露出惊恐的表情，辉耀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试图安抚她，但她挣脱开辉耀的手，后退几步，背抵上了墙面。小玛莲靠着墙，蹲下来，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半晌，两个人清楚地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辉耀和科温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清楚了对方所想：这个家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辉耀走过去，挨着小玛莲重新蹲下，拍了拍她的背，道：“别哭了，玛丽薇娅，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如果你哥哥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们可以帮你。”

“哥哥是不是回不来了？他经历了什么？”科温又一次问。

小玛莲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带着哭腔道：“哥哥不会回来了。”

“哥哥……哥哥……”

科温继续追问：“你哥哥为什么不能回来？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找到哥哥，好不好？”

小玛莲双手抱头，痛苦道：“不可以！我不可以说！”小姑娘开始用双脚在空中踢腾，表情扭曲，泪痕纵横，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可以。”像是一个被地狱锁住的灵魂。

“好了好了，既然你不说，我们就不问了，好不好？”辉耀抱住小玛莲，安抚道：“别再哭了，你哭的我们心都要碎了。”小玛莲不再挣扎，但哭声却越来越大，像是决堤的河水。辉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枝红色玫瑰花，递到小玛莲面前，道：“你不哭了，哥哥送你一朵花玩儿，好不好？”

这朵玫瑰实在娇艳，小玛莲的注意力立即被花吸引住了，逐渐止住了哭声。小姑娘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玫瑰花的花瓣，花枝颤动，摇曳生姿。

小玛莲看呆了，不知不觉道：“哥哥很喜欢花儿，他说他想当一只小鸟儿，栖息在树上，每天都和花草树木一起玩儿。”

科温看了辉耀一眼，恰好辉耀也在看他，科温道：“我想到了一个老套的故事。”

“巧了，我也是。”辉耀道，“不知道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故事。”

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我们都知道了，玛丽薇娅，你可以去玩了——”辉耀贴着小丫头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们都知道了，不要告诉你妈妈呦。”小玛莲愣了一秒，反应过来，看见辉耀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是一句温柔的威胁。

辉耀拉起小玛莲，在对方惊恐的眼神注视下，揩去她眼眶的泪水，“不要哭。”他和科温扬长而去。

俞疏月掸了掸身上的土，撩起裙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沈默不经意间瞥见她裙子底下的短裤和一对笔直雪白的大腿，脸上腾起红晕，原本白皙的脸滴血一般的红，他低声喘了一口气，背过去，闷不做声。沈默环视一圈，其他小孩子都在埋头挖地，没有看见俞疏月有辱斯文的一幕，心道：幸好幸好，没有坑害到这些天真纯洁的大好青年。

俞疏月一边挖，一边抱怨着：“穿裙子挖坑也忒麻烦了，我早说了管委会和TFR就应该废除女性成员穿制服裙的设定，多影响干活。穿制服裙的应该是文蔚那种平时就坐坐办公室的文职小公主，哪里适合我们这种打手，真是，打架都伸展不开。而且你看，连阿格莱娅那种淑女典范都穿露脐装呢，我这样也不过分……”

俞疏月一阵连珠炮似的演讲，沈默愣是插不上话，待俞疏月终于消停下来，沈默才冷冷道：“阿格莱娅那是为了提高速度，最大程度发挥【影行】的优势。”还有，这是穿裙子的问题吗？你好歹穿一条长一点的裤子吧！

俞疏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连撒娇带哄，终于把她这位满脑子充斥着“封建保守思想”的搭档哄得不那么生气了。当然，在俞疏月的视角下，这只是搭档之间的友好沟通。

俞疏月退让一步，捡起裙子，准备当众再穿上去。沈默想了想这个可怕的画面，连忙制止了她，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硬邦邦道：“你嫌麻烦，就不穿了，把这个系着。”俞疏月心道，这有什么区别，为了照顾她搭档脆弱的心脏，还是照做了。

沈默小媳妇般的，仔细把俞疏月的裙子叠起来，找了个干净处放下。俞疏月看到，忍不住逗他：“真不愧是我亲爱的二十四孝好队友，要是有哪位战士来TFR要抢我队友，就是拿咒枷来我也不换。”沈默不作声，耳朵尖不易察觉地红了。

“前辈！坑里有东西。”小胖子李子明喊道。

李子明端着一堆什么东西朝俞疏月和沈默跑过来，因为太过着急，被树边一块儿石子绊倒，在俞疏月面前扑到了地上。怀里的东西洒了一地，俞疏月捡起一块儿，大拇指摩挲了两下，道：“这是指骨。”

“指骨，什么指骨？”李子明刚从地上爬起来，也捡了一块儿观察，还没有反应过来。

俞疏月狡黠道：“还能是什么指骨？人的指骨呗。”

李子明背后一阵发凉，一把把手中的骨头丢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逍姐，别动啦！是人的骨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子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好像骨头是从他身上抽下来似的。

潇逍淡定道：“你才知道？这一看就是人骨嘛。”说着，还展示了一下自己怀里抱着的骷髅头。

李子明看见了，又是一阵尖叫。

赵淮雅鄙夷道：“连这个都怕，没有三位前辈在，我看你就死在摘星阁里吧！”

李子明眼睛红成了兔子状，一脸委屈。

可怜的予期小朋友，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中，逐渐麻木了，面无表情继续刨土，顺便帮忙搜集人骨。

“两位前辈！有什么发现吗？”

俞疏月回头，两个极其相似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有，科温，你快过来！”俞疏月喊道。

科温走过去，被俞疏月一把拽走，听俞疏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发现什么了？”辉耀问。

潇逍把怀里的骷髅头递过去，“杜松子树底下埋着具尸体，喏！估计没埋多久，但是已经白骨化了。”

辉耀：“白骨化，还化得这么干净，不可能没埋多久。”

“您对这方面有了解？”潇逍问。

“嗯。”辉耀摩挲着骷颅的表面，“没有两三年，到不了这个程度。你们怎么断定没埋多久？”后半句是对潇逍说的。

“埋的时间久，早就被树根卷进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挖出来？而且，上面填补的土层很新。”潇逍道。辉耀看着她，淡淡道：“哦，这位小姐观察很仔细嘛，你是不是受过专业训练？”潇逍与辉耀那千年冻湖般冰冷的瞳孔对视，忽然从内心深处浮起一丝畏惧。

“哦，我想起来了，管委会普及过防身术——这位小姐是不是那时候参加过训练？”辉耀不带任何语气，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

“不是，我出身贫贱，从小在域内打拼惯了，一点常识还是有的。”潇逍额角已经开始淌汗了。辉耀瞥了一眼她濡湿的碎发，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没有追问。

“这位小姐看起来很有能力，管委会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辉耀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

“不敢，我就会点小把式，够不上管委会的格。”

辉耀抿起嘴，轻笑一声，不再为难她。

俞疏月、沈默和其他域民围成一圈，专心致志地研究怎么把这么一堆散乱的骨头拼起来，因此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而科温却听到了，听得一字不落。

这是辉耀的另一面，科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如果潇逍表情再不自然一些，或是什么没有回答上来，会是什么下场。和小玛莲沟通的辉耀，和潇逍交谈的辉耀，完全是两个人。科温对这些早就一清二楚了，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辉耀看他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辉耀看着科温的眼神，永远是三月春风一般的温柔，对于其他人，就像是看着域内数十年如一日，毫无差别的风与月一样，没有任何感情。辉耀长大一点后，他不再用那种眼神注视任何人，他对着任何人，都可以装作含情的样子。所以当他重新对一个人露出那种眼神的时候，只能说明，他注视的，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科温是管委会放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正义之剑；辉耀便是管委会暗地里的惩戒之匕。

即便是管委会内部的人，很多也不清楚常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辉耀阁下，到底是做什么的，科温却略有耳闻。辉耀曾代号“清道夫”，负责的是清理不被信任、失去价值的成员或者俘虏、人质。只要管委会高层一声令下，辉耀可以杀人、放火、逼供、屠城。他是完全符合管委会需要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器。

科温脑海中忽然浮想起漆黑的底下监狱，仅用一盏煤油灯照明的牢房，少年误打误撞地闯入，看到那个与自己骨肉相连的血亲，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从一个人形的肉块上撬下来一块肉。他用好听的声音，冷冷地重复：“再给你做后一次机会，如果你承认，我会向管委会求情，给你一个舒服的死法。”

那个人形肉块发出嘶哑又痛苦的吼叫，少年似乎看呆了，那人简直像地狱里挣脱出的恶鬼。辉耀雪白的长袍甚至没有被血污染脏，白靴踏在遍地血水上，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圣洁感。听到少年的足音，辉耀回首，恢复了温柔的语气，“是C呀，你不应该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哥哥，他犯了什么错？”少年指着那个人形肉块，疑惑地问。

“他没犯什么错，只是个——可悲的牺牲品罢了。”辉耀嗤笑道。

那人竭尽全力大吼道：“你没有感情，你是个怪物！恶魔撒旦！我诅咒你，你会下地狱的！”“可是现在你才是那个该下地狱的人啊。”辉耀无奈道。

很后来，科温得知，那个人，是个走投无路后背叛管委会的文职。管委会一直追查的一伙重犯，以他的家人相逼，叫他找个机会，搞死时任缉查署缉查长，最好连着辉耀一起搞死。

科温不知道怎么评价，管委会只是把最肮脏，最放不上台面，最容易引起非议的活儿都丢给辉耀干了而已，辉耀也只是比较恪尽职守而已。

辉耀一直不想让科温看到他这一面，尽管两人早就心知肚明。科温调整好表情，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反正不是第一次看见了，科温想。

辉耀五感通灵，似乎注意到了科温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