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不平的地上正映着些光亮,与之相对的是三个时大时小的黑色暗影,毫无规律地趴在石壁与夹缝之间。
宁言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脚上踢踢踏踏地走着,被身边人警告似的捏了捏指尖,便又安生下来,乖巧地跟上那两人的步伐。
也并不为别的,也只不过是在那烦人师兄面前丢了面子,颇觉尴尬罢了。
几刻前宁言希还处在那危险境地,那脚步声愈近他便抖得愈加厉害,反观本是凡人一个的李清潭,倒是淡定自若得很。
心脏快要飞出胸膛的前一刻,却有人略显嘲讽的啊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他们。宁言希似是紧张得过了头,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那声音熟悉极了,未等深想却听那声音继续道,“好师弟,当心别把李先生压坏了。”
总之三个人又这样聚到了一起,尚凌霄只说那魔头将自己丢在了魔窟里面,四处都是可怖骸骨,却并不封住自己的内力,行事颇为诡谲,仿佛刻意引他们来到此处。
“那你是用了内力将绳索挣开,”宁言希有些怀疑地盯着人看,却不知那稚嫩眉眼于火光下显得颇为鲜活,“我怎么不行?莫不是你又用了什么邪门术法?”
“自是你不如我内力深厚,”尚凌霄耸耸肩,失了发带的及腰长发凌乱地洒在胸前,“也不如我工具齐全。”
说罢一甩衣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袖珍小刀,看得宁言希颇为不齿地冷哼一声,随手将那发带掏出扔在人怀里,“某人竟被魔头夺了发带,如此形容不整,看来这内功也并不如何。”
尚凌霄倒是一反常态地不多加解释,只低头盯着那发带挑了挑眉,随手将长发半挽起来,接着道,“这发带莫不是用来堵师弟这能言善辩的巧嘴的。”
“师兄果真能掐会算,”李清潭语调轻缓,那点笑意隐在柔和声线里,听不分明,“我们被那人摸走的剑也全赖师兄神通广大,这才物归原主。”
宁言希本还有些不忿,心说这死凌霄伶牙俐齿得紧,偏还怼的他毫无还嘴之力,过后听李清潭所言,倒也好奇起来。
片刻前尚凌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除了背上仍背着自己的那柄刀,手上还拖着两柄剑,一见到两人便甩甩胳膊,刻意地做出一副劳累模样,很是不满地将剑分别丢到两个人怀里。
想到这里宁言希不由得诶了一声,眨了眨那双圆润杏眼,做出一副不解模样,“说起来我们的剑被丢到哪里了,怎么在你手上?”
“还不是我帮你们拿回来的,”尚凌霄那双桃花眼略带鄙夷地瞥了宁言希一眼,“这魔头也是古怪,只将这两剑一刀藏在了书柜角落,我随便翻了一翻便瞧见了。”
“看来这魔头倒是个好心魔头,”李清潭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不经意地与泛着点水光的大眼睛对视了一下,不知为何露出了些许得意神色,接着道,“像是为了把我们引入这大本营似的。”
说是大本营倒也并非没有依据,只因三个人已经顺着尚凌霄发现的暗道走了许久了,竟还没有走到尽头,想来这魔头格外狡猾,将藏身之地设得很深。
“书架?”宁言希眉眼微蹙,有些困惑,“是这密道旁边的书架?这魔头倒是有趣,还研究各门派的功法。”
“这倒也并不意外,”尚凌霄搭腔道,“世人皆知堕入魔道之人以他人之力渡己之身,却不知这也只是第一层。”
“要想再上一层便要修习寻常功法?倒也听过这个说法,”宁言希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眼那在这洞穴中依旧保持着仙人姿态的身影,“但若是使用正派功法,难保内力不济。”
“何为邪术何为正派功法?”尚凌霄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压低了声音,只用能让另外两人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想来也并未有所定夺。”
宁言希沉默一瞬,只上前几步拍了拍尚凌霄的肩膀权作安慰,见那英气面庞转向自己时还带着点无语,肩膀微微向外倾斜,似是嫌弃,又气呼呼地落后一步挽住了李清潭的小臂,黏黏糊糊地与人靠在一起。
“你可知山河倒悬之术?”尚凌霄微微一顿,接着道,“这魔头设了这个局或许便是为了将自己身上的魔气引渡到凡人身上去,不知为何却并未现身。”
宁言希闻言刚想将那发簪之事和盘托出,却发觉手被人轻轻捏了捏,转过头来那人面部线条柔和,唯独那鼻梁生得高耸流畅,配上那细长微挑的狐狸眼睛,严肃起来便添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色彩。只见那李清潭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宁言希便乖乖闭嘴并未提起,心道或许这红玉发簪对李清潭颇为重要,以至于不愿让更多人知晓…
尚凌霄似乎也并不在意宁言希一反常态的安静状态,继续道,“只是若将阵法一改,便能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完全相反?”
“我曾在藏书阁瞧见那阵法,与山河倒悬所需阵法极为相似,只那中心本是一个十字,却改为了一个点。”
“那会有什么不同的效用吗?”宁言希追问道,“莫不是能让那魔头被邪气反噬?”
“理论上确是如此,却不知能否实现。”
三个人有些突兀地沉寂下来,似是各怀心事。那浮在半空中的火光难以为继,于是映得四周围忽明忽暗好不诡异,三人也置若罔闻。又走了一段路后,尚凌霄那双桃花眼只一眨,很是自然地甩了下衣袖,那火光便倏忽落下去,无影无踪。
宁言希被包裹周身的暗色吓得抖了抖,紧接着迅速拉着身边人靠在石壁上,感受着身边人那平稳的心跳,在一片寂静中还有功夫想这李清潭不似凡人,倒比有些修道之士胆子更大些。
下一刻那气息扑在了他的耳廓上,宁言希感受到有人凑近自己,很是可怜地用气声道,“宁少侠,我好怕啊。”
宁言希心道果然如此,便很是贴心地将五根手指塞进那人的指缝中,摆出一副可靠模样,“有我在,定能…”
话还未说完就听另一边传来咔哒一声,紧接着是石壁在挪动的声音,前方便出现了一道光亮,宁言希不由得攥紧了身边人的手,略带忐忑地去寻那机关所在之处。
却听两声利刃破空而来的声音,宁言希心下一惊,举剑挡过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却被一股大力揽着侧身一躲,耳边便传来有人吃痛的声音,转头一瞧是一缕血色,原是那短刃划破了李清潭的指尖,鲜血便顺势落在了衣袖上,格外刺眼。
“李清潭,你…”宁言希刹那间瞳孔震动惊惧万分,却尽力不显出慌张无措,只连忙扶着人躲进暗处,抖着手拔下插在石壁上的短刃仔细检查,却听一阵刀剑相碰的清脆之声,一扭头尚凌霄已步履轻快地迎上前去与人缠斗起来。
这边宁言希则扫了眼那短刃,刚要将手抚上去试一试上面是否涂了什么毒物,却猛地被人攥住握着刀柄那只手的手腕。宁言希本就心神不安,被这人一吓,那短刃便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不过是小伤口,不必如此紧张,”李清潭一副轻松神情,似是并不如何在意,安抚地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等宁少侠把那魔头制服,这点小伤都看不见了。”
宁言希将信将疑地抓起那人的手左看右看,那伤口也确实不似沾了毒物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违和之处。不远处的声响越发激烈,宁言希见眼前人笑眯眯地望着他,便放下心来,将手搭在腰间剑柄上,匆忙叮嘱道,“你便在此处等我们,发生什么都不要过去,可不要仗着聪明便直愣愣的凑到那魔头跟前去,你…”
却听李清潭温温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意味不明地摸了摸少侠高高束起的马尾,轻声道,“我便在此处等你。”
语毕宁言希便回身向那光亮奔去,不期然眼前一亮,却见这处似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四周围石壁环绕,形成了一处隐蔽的空间,只上方开了个四四方方的口,能窥见一片天空。
尚凌霄向来术法优等刀法次之,万不得已才与人械斗,却不知为何此时持着自己那把名为追风的刀与那人对招。
宁言希心下困惑,迅速从腰间抓了一把符咒,又猛地运起轻功到那人身前拔剑接了一招,一抬头却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含一丝情绪,仿佛只是瞧一眼便会被拖进那一潭沉静池水中,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被这莫名联想吓了一跳,那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长剑转眼间已经到眼前了,才弯下腰去将将躲开,又将那剑往上一挑,趁着那人接招的间隙将内力灌注剑身,以试探面前之人究竟功力如何,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的内力一触及那人便宛如石子跌下悬崖,探不清深浅。
宁言希迟疑之下又躲开几招跳回了站在一侧趁机修整的尚凌霄身边,刚要将符咒塞到人手里,却见尚凌霄很是罕见地显出一丝疲态,只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并不接过那符咒。
那魔头见两人停下,便手上提剑,晃晃悠悠地向着两人所在之处走了几步,宁言希这才发现这人面容清俊不似魔物,却周身气场可怖,粗略一瞧也就三十五六的模样,着一身款式略显过时的黑色长衫,并不如何出众却只一眼便叫人恐惧万分。
“你…”宁言希咽了口唾沫,又鼓起勇气接着道,“你便是那祸害此地乡亲的魔头?”
那人听闻此言不怒不悲,只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我便是那魔头,又如何呢?”
宁言希眉头紧皱,握紧佩剑愤愤道,“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你也该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那魔头又哦了一声,终于显露出一丝情绪上的波动来,宁言希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那人已经提剑飞身上来。
剑刃相交的那一刻,宁言希颈侧似是落了水滴,却听那人喃喃道,“少侠可知我这魔头究竟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