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冬睁开眼的时候,是晴天。过了一个缠绵温柔的晚上,接上了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俞冬感到久违的惬意,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急急忙忙的起身换衣服出门揽活儿,而是翻了个身,抱着枕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元池的头发。
俞冬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就喜欢元池这双眼睛,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装着没醒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俞冬突然就回忆起了元池和她初相遇的那天,他那双眼睛里有好奇,有惊恐,也有不安,总之是一双充斥着负面情绪的眼睛。
可昨晚呢?
昨晚是什么样子来着?俞冬抿着嘴笑了,她在回味。说是回味其实也记不住什么了 ,她记住的是感觉,那种好像飘在云间的感觉,和元池好听的声音,那个声音故意贴在她耳边说的,好听的不得了。
还有那双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有了拘谨和恐惧,只有无尽的爱意,深深的埋在她的腿间。
元池还没说错,他的确会很多。
“格格,格格,格格别摸我头发,有点痒。“
俞冬的手被拉住,元池实在忍不住了,出手阻挡了俞冬乱动的手,痒还是其次,只是俞冬这样摸他会让他想到昨天晚上,格格的手也是这样抚摸着他的头发。
像是安抚也像是奖励。
俞冬没话找话的开口:“你怎么会的那么多。“
元池的脸“唰“的红了,他有些窘迫:”早年,早年间师傅教的,他说我们是废人,下面不行,嘴皮子总得利索吧,就练了一阵子。“
俞冬这会儿又起了好奇:“啊?练?怎么练?真人练习么?”
元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怎么可能!诶呀,格格,格格你不许问了。你舒服就是了。”
俞冬终于放弃了调戏自己的小太监,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看着屋顶出神,她听着身边人起床,穿衣服的声音,缓缓地吐出一句:“是啊,我好舒服。我好喜欢你元池。”
元池动作一顿,他僵硬地保持着一个姿势,俞冬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口说:“所以,我们抱抱吧,多躺一会没事的。你一直都早起,今天就赖赖床吧”
元池顺从地被她拉着进了暖暖的被窝,晨间的阳光洒在屋子里,元池蜷缩在俞冬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再一次沉沉睡去,俞冬没有喊醒他,俩人都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温存够了,就要考虑温饱了。
元池有手有脚,在宫里又学了不少手艺,什么剃头刮脸修鞋补碗,他都会。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初想着技多不压身,为了能混口饭吃,什么他都能学。俞冬虽然力气活儿不行,好在认字,靠着给人写文书的老本行,俩人不说富得流油,也算是饿不死了。
元池在家门口支了个小摊子,又能剃头又能修脸,像是碗,鞋这类的日用拼,如果是简单的剐蹭,他也会修修补补。俞冬觉得这哪儿是小摊,这简直就是一条龙服务中心。
俞冬写字的摊子就在附近不远处,早上俩人一起来,晚上俩人一起走。原本还有人好奇他俩的关系,慢慢地街坊邻居也都明白了,也就没有人瞎打听了。
日子过的不紧不慢,一眨眼的功夫就开春了。存了一冬的雪开始消融,俩人也换下了厚厚的棉袄,改穿夹袄的小外套。
天不冷了,俞冬想出去溜达的心又起来了。如果有时候生意不太好,俞冬就催着元池早早收了摊,俩人去城外逛逛街。
元池其实对于新鲜东西很感兴趣,但他不好意思说,俞冬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别扭的样子,只能等着他慢慢改过来,毕竟从出生起就没在正常的环境里,元池没长歪成壶生荣生那样,她已经很庆幸了。
清末的大街上不止有卖艺的,也有拉洋片的,还有西方人举着相机拍照,教堂里的贵妇懒洋洋的倚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把手里的菜帮子随意的洒在地上,带着笑意看着流浪的孩子们争抢。
俞冬拉着元池离开了那里,元池却没动,俞冬担忧地看着他,他却在看着那些西方人手里的相机,俞冬开口解释:“之前在王府里你也见过的就是相机,一个东西,只不过他手里的这个相机和你之间见过的型号不一样罢了。”
元池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还是没动,他吞吞吐吐地说:“如果,让他拍照的话,要,要多少钱?”
俞冬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毛,元池怎么好端端地要拍照,元池执拗地站在原地,他真的很需要一张照片,之前在王府里私藏的那张,早就在颠沛流离中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旁边听见元池说话的老妈妈小心翼翼地说:“可拍不得,这东西专是洋鬼子弄来拘魂儿的,你拍了,你的魂儿就在那里面咯。”
照相机是拘魂器,是一个广为流传的谣言了,俞冬觉得那个西方人应该会同意拍照,毕竟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采风。俞冬过去一说,果然那个西洋人同意了,俞冬让他想拍多少就拍多少,说实话,这个年代的照相机,她也是头一遭碰见。
但只有一个要求,拍完洗出来的照片,她要留下一张。
这是俞冬有史以来拍过的最仓促的照片,没有打光没有补妆,俩人干巴巴地站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等着对面的摄影师拍个照片。
俞冬是现代人,当然不会对相机有什么反应,她惊奇的是那个摄影师手里拿着的不是她印象里的那种繁复大头的相机,而是那种小型相机,机身黑色油漆喷涂,就连设计也很现代。
她是真的好奇,上前多看了两眼,自言自语:“这不会是徕卡吧,这年代就有徕卡了么?”
西方人拍够了照片,心满意足的和俞冬约定了三天后同一时间,她再来交照片。俞冬看着这个摄影师还算面善,就答应了这个约定。
打发走了摄影师,这一天也快结束了,元池拉着俞冬,一蹦一跳的往家走,进了家门,起火做饭他也是哼着小曲儿的开心。俞冬觉得好笑,她问道:“怎么今天拍个照片那么开心,像占了什么大便宜。“
话音未落,元池的情绪突然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他把冒着热气的饭摆在桌上,眼睛有些湿润:“留个念想呗。”
俞冬正在铺床,铺褥子的声音改过了他这五个字,俞冬茫然的问他是什么,元池摇摇头,笑着说:“没说什么,小格格,吃饭啦。”
元池的预感一直很准,这是在宫里磨出来的生存技能,他这几天有种没来由的恐惧,内心深处他知道这种恐惧是什么,可他不愿承认,也不想深究。
所以今天他执意要拍个照片,如果那个洋鬼子信守承诺,他就能有个念想在,如果那个洋鬼子说话不算话,这张合照也能跟着那个洋鬼子回国,当成重要的东西被保存下来,或许,那时候,来自很久之后的格格能看到这张照片。
元池一夜无眠,他的预感从不出错,只是时间问题,天就快要亮了,元池抱住了俞冬,他还是放弃了告诉俞冬这件事。
只是,在一切崩塌之前,他想再多抱抱自己的小格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