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个插曲后,身旁的人一整天没怎么开过口。应知寒每次下课一转头,就看瞿期很困似的趴向另一侧补觉,课上也只是做自己的事,看自己的书,没再来偷摸闹过他。
他盯着那个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垂眼抿了一下嘴唇。
实际上,瞿期那句话就是特意说给应知寒听的,他就像事先给打了一个免责声明,这样要是再控制不住自己,作出一些什么令人遐想的事时,对方至少不会往某些方面去想。
他已经认真决定,要将这些情愫埋进心里,可老天像是怕他埋得不够紧实,还会什么时候冒头出来似的,还特意找人来给他填填土。
这天是个周三,晚饭前最后一节是祝晴的课。
她提前讲完了当天的习题,还剩最后十来分钟,莫名让前后排学生关上了教室门。
“好了手里的笔先停一下,我说个事儿。”祝晴语气有些沉重严肃,她放下卷子,撑着讲台说,“你们现在呢现在已经高三了,年纪基本也在十七十八岁这个阶段。”
“又要讲什么大道理了。”有人嘀咕道。
“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知道你们除了学习之外,还在想些什么。”祝晴顿了顿说,“我也知道咱们班上有早恋的同学。”
“在你们这个年纪,可能确实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产生一些悸动,说得简单点,就是很容易喜欢某个人。”
瞿期本来在做题,听到这话忽然就写不下去了,他还是捏着笔,却分了一只耳朵出来听着。
“这个喜欢的源头可能是一句话,一个行为,甚至只是一个眼神。而这个被你喜欢的人,可能是你的同学,朋友,或是别的班上那种,你看只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忽然就喜欢了的人,还有可能是一些身份不同的人。
“这些情感里有一部分呢合理合规,但有一部分可能是不合时宜或是不符合身份的。
“对于后面这种情况,我作为班主任,其实很想说,让你们把它按回去,不要喜欢。因为无论如何,你们产生情感的对象至少得是正常的,而不是某些不该喜欢的人。”
瞿期捏着笔的手有些发紧,他余光往右边瞥了一眼,应知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手里的笔也没再动过,以一个和他一样的姿势在听老师讲。
“但是我最开始也说过了,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知道喜欢这种情感是按不回去的。”
祝晴目光环视了一圈,在某些人身上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所以你们如果遇到了这样不算正确的感情,那我希望你们无论是作为感情中的发出方,还是作为接收方,都能正确理性地看待和对待这段情感。”
“不要让这段感情成为伤害自己,或者是伤害别人的刀。”
她这一大段话说得含含糊糊,班里有人在小声交头接耳。
“说的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啊?”
“又有哪对小情侣被逮住教育了么?”
“……”
“好了,话呢就先说这么多,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琢磨琢磨,听进心里去。就先这样,去吃饭吧,晚上第一节晚自习跟之前一样,去舞蹈室排练元旦的歌。”
下课后,瞿期他们这几个人一起去了食堂,在窗口排队时,李恣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棒槌转头说:“诶你说祝老师刚刚说的是咱们班的谁啊?怎么又是身份不合适,又是不该喜欢的?”
瞿期下意识用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只瞥到一个侧边的轮廓。他眼睛转回来,说:“不知道,要么你去问问。”
他确实不知道祝晴为什么会说这些,但这不妨碍让人觉得每句都在点他。
直到他和应知寒打完了菜坐下,李恣因为打鸡腿而来迟一步,这才同时带来了小道消息:“我知道老祝刚才怎么会突然说这些了。”
“为什么?”瞿期问。
李恣夸张地说:“因为咱们年级有个女生喜欢校医室的那个林老师!”
另外那几个人瞬间炸锅:“什么?!”
“真的假的?”
“你别是听岔了吧?”
“那不能,我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李恣饭也来不及吃,一门心思爆料,“据说是七班的女生,很久之前就喜欢林老师了,也跟他说过几次,但是林老师不知道是不会处理,还是觉得小孩儿闹着玩的,就选择了冷处理。”
“然后呢?学校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女孩儿上周末准备自杀,她吞了药,还写了封遗书放在枕头旁边,结果是她妈妈半夜老是心脏突突的,就起来看了一眼,这才赶紧送医院洗胃去。”
所以祝晴口中“不该喜欢的人”,指的是老师,可落在瞿期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一层意思,仿佛每一句在告诉他,不该喜欢男生。
他兀自沉默了一会儿,随口问道:“现在呢,救下来了么?”
“救下来了,就是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家长才来学校说了这个事,据说那个老师好像也打算辞职。”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对整天待在学校的学生而言,还是有点超出认知,餐桌上一时安静了几秒。
旁边桌有两个别班的男生,听到他们在聊,跟爆料的狗仔似的,偷摸拿着手机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说:“你们在聊师生恋那个事是吧,给你们看,就是这个女生。”
瞿期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本来在盯着对面的应知寒,谁知那人拿着手机莽撞地从他眼前扫过,差点碰到鼻尖。
他往后让了一下,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目光在屏幕上一晃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没看清的缘故,他总觉得照片上的女生有点眼熟。
实际上他们剩下几人也不满意这样的行为,严漪白吼了一声说:“你有病啊瞎传播人家照片?”
“不看就不看呗在这装什么正义路人?”那人悻悻地拿着手机回了自己桌上。
瞿期餐盘里的东西还剩了很多,他用筷子在那戳着,没戳两下,就听对面那人问:“胃不舒服?”
他筷子停了一下,抬头说:“为什么这么问?”
应知寒朝他的餐盘抬了抬下颌说:“你打的是经常点的菜,但是看你没怎么动过。”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这句话在瞿期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只要有一丁点不好的情绪变化,他就几乎吃不进东西,甚至还很容易反胃。
但他此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好像总能发现那些别人都注意不到,甚至称得上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瞿期摇摇头说:“也没有,可能就是今天的味道有点不好。”
应知寒没说话,目光依旧盯着他的筷子。
旁边几个人聊起了别的话题,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瞿期又戳了几下,再抬起头来时,恰好对上应知寒的目光。
这人的眼型生得很冷淡,漆色的眼珠看人仿佛自带一层寒霜。可当他这么微垂着眼,轻蹙眉心看过来时,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好像不太开心,还有一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就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只看他想不想点破罢了。
瞿期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他虽然还是抿着唇,却叹息般呼出一口气,投降道:“好吧,确实有点不舒服。”
“医生开过这方面的药么?”应知寒问。
看吧,他甚至知道不是单纯的胃疼。
瞿期点点头说:“之前开过,但有一段时间没犯了,就没带。”
“药名叫什么,校医室能买到么?”
瞿期下意识报了个名字,说:“应该能,我待会儿去问……”
他话音还没落,就见应知寒沉默地起身收了东西,没过几秒就出了食堂。
食堂里嘈杂的人声此刻又漫进他的耳朵里,吵得嗡鸣作响。
李恣他们吃完转过头来,问:“诶他人呢?”
瞿期默然片刻说:“有点事,先走了。”
回教室的路上,他脑中有个面孔忽然闪了一下,这才想起照片里的女生,好像是和应知寒去校医室那次,在办公室见过的那个。
*
在教室待了没多久,应知寒就从校医室回来了,他除开买了药之外,还带了点面包和牛奶。
瞿期摸到牛奶发现是热的,想起因为北方冬天太冷,学校超市特意放了一批喝的在恒温暖柜里,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能买到暖和的。
他把药喝了,等到胃里那阵反胃感下去后,掰了点面包垫肚子,最后揣着牛奶跟着人群一起去了舞蹈室。
这是他们倒数第二次排练,最后一次在下周一,也就是30号,31号晚上就是正式晚会。
因为得知舞台的台阶稍短,他们的队伍就比之前凑紧了些,即便是微微侧站着,也似有似无地能碰到手臂。
于是瞿期就知道了什么叫老天不让他好过。
因为距离变近了,应知寒的声音也离他更近,低低地响在他耳边,就像亲昵时的耳语。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大家依旧乐此不疲地用那句歌词来调侃小情侣。
之前几次他还能觉得事不关己,可现在每次听到那句应知寒唱出来的“吹动少年的心”,他的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得极快。
只有瞿期自己知道,他也在那个被调侃了的行列之中。
这让他有些害怕,害怕那些隐秘的心思再次冒出头来,害怕真的在某个时刻被人察觉。
练完两遍下来,祝晴找文艺委员出去谈事情,让他们自己活动几分钟。
瞿期原地待了几秒,听到应知寒问:“胃还难受么?”
“好多了,”他笑了一下说,“多亏你买的灵丹妙药。”
应知寒“嗯”了一声,没多说别的什么。
过了会儿,瞿期说:“我去舞蹈室外面逛一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舞蹈室,临出门时还拉上了李恣。
五分钟后,祝晴进来,让队伍再次集合,应知寒见瞿期也落后一步进来了。
但对方进来后,并没有朝他这边走过来,而是停在了另一侧的倒数第二个位置。
至于他身边,也就是瞿期原本的位置……换成了李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