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小说网 > 我所行之地 > 第75章 第十四章

第75章 第十四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第十四章

沈逸唯一听进去的就是沈骞最后那声似是而非的冷笑,下意识握紧了拳,注视着面前的人,即使那是这座侯府的主人,是他的父亲。

沈骞对上那样的眼神,眼里闪着说不清的意味,又想起自己实在不该迁怒于一事无成的子嗣。暂时收起了今早听到急诏入宫的满腔怒气和莫大的忧虑,平视着自己的长子,再重复一遍那个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愿意听到的噩耗。

“急报昨夜才送到宫中,不过两日,粮草将到,玉门关倒先让胡人夺去了。”

沈逸听清了这句话,像是炸在耳边的惊雷一样,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又用手扶住门框才撑稳身形。

怎么会?明明前几日他才收到薛从之寄来的信,昨日静坐在屋中看了快一天一夜的雪落,沉在了无比安宁的睡梦中。

他的外祖怎么会守不住玉门关?是胡人提前强攻城池么——按照之前自己推算的时日,陇西的大雪分明不会那么早化干净。

他反复推算,只念着盼着,老爷子像从前那样,早日凯旋回京。觉得不过是早晚的事,才放下心来,不再日夜想着陇西的事。

“阿爷……外祖他可有负伤?”沈逸急切地问出声来,看向将噩耗宣之于众的人,又实在矛盾,想要从沈骞口中听到更多的消息。

沈骞审视着面前已然失态的长子,几乎要压制不住满腔的失望,又想到其中牵连,只道自己府中,多半人跟沈逸也差不多,只心念着霍府,心念着那个莽夫。

哪怕那是自己的岳父,他故意停了一段时间,用来缓和跪得生疼的膝盖,从宫中听那位大怒之后,长街泥泞,被雪水打湿的衣袍沾在身上,好不狼狈。

即使他已经狼狈惯了,却还是忍不住此刻的惊怒交加。“天家连下了急令,命他一定再夺回来。”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将自己刚在轿厢中的盘算分成半提点着面前的人,想着让沈逸多少听进去些。

“你的外祖,你阿娘的父亲暂时无碍,”沈骞走近了一步,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看他已经成人的身量,又看过那多少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其中意气却偏偏随了霍岳,终究无法走向他已经铺好的路。

就像当年的霍岳一样,不愿意听他多讲任何一句话,只摆手让身边的副将拖了自己出去。大开的门内,熏着散不掉的酒气,宴中相谈都是些听不得的粗话,还当长安是另一个陇西么?

如今的沈逸,就更看不清将要走上的是怎么样的一条路,若想不为鱼肉,那就该先持刀俎,做那个握刀的人。

沈骞在出声之前,便先摇了摇头,不欲多言。“下一场仗,他只能打胜。下一次急报,只能是夺回玉门。倘若不能,倘若不能……”

这正是他所心惊的地方,他盯着沈逸的眼睛,说出自己能提点他的最后一句话,“从此长安城中就再无霍府,朝中再无骠骑将军。他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沈逸沉默着,同样和沈骞视线相对,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朝中的建信侯,只是一个外祖极不喜欢的人物。

指甲陷进掌心中掐出了血,他借由这种疼痛逼迫自己听清楚沈骞所说的每一句话,也记清楚从沈骞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在长安城中,如今他想要得到的消息,想要听到的论断,就只能仰仗面前的人,仰仗自己的生父,仰仗那位放出来的权力,仰仗想要握紧这些权力的人——仰仗这位关内侯。

沈骞不会不管陇西的战事,不会坐任朝中的党争先对准霍家。

他率先低下头,避开沈骞的视线,弓身朝沈骞行过一礼,“还望父亲,在城中多走动,外祖定然不会再败。”

而后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顾不上察看快要熄灭的炭火,只是坐在桌前,愣怔着。

为何会败?玉门天险,胡人又受困大雪,他还没松开紧握的拳,任由那抹红色滴到桌上。

沈逸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沈骞刚才所说的话,最直接的缘由——若是城中没有大乱,便是薛从之差了一两日,没有走到玉门去。

军中疲乏饥饿,才一时不慎没拦住胡人的强攻。

他终究松开了紧握的拳,指尖发颤搭上桌面。只是一时失利罢了,他用这样的念头安慰着自己,幸也不幸。

不幸是没有守好玉门,惹了皇帝大怒,连下急令。易守难攻,攻守之势异也,他的外祖将面对一场死战,夺回这道关隘。幸是退而有粮,他记住了舆图,外祖要往回撤,必定会先撞上薛从之。

在附近城池中休养生息几日,再加上薛从之带过去的新粮,老爷子应该很快就能重新整肃行伍,只等天时人和,将玉门关攻下之后,胡人就不会再有一战的气力了。

玉门关里现在也无余粮,如果这般相比,反倒外祖那边胜算不小。

沈逸没去管还在渗血的小伤,只是从枕边将木匣中的信取出来和那张舆图放在一起,对着油灯看了再看。

他想起外祖启程之前,酒酣后舞枪,重拾起往日的光景。那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过的情形,只能透过那次舞枪窥得半分意气,便能恍然,他的外祖在陇西待了二十年有余,见过的白骨,取过的头颅,是无法计算清楚的。

一次败仗,对霍岳来说也该是兵家寻常事。外祖老当益壮,行军粗中有细,不过是再拿下玉门关而已。

至少城池构造,其中百姓,外祖都会了然于心,自己只能好好待在长安城中,等着从陇西传回来的下一封捷报。

至于沈骞最后说出的那几句警告,他现在已经不愿再去想了,全都算作最不可能发生的灾祸。自己的外祖,阿娘的父亲,先帝亲封的骠骑将军,不会轻易倒下,也不会再吃一场败仗,任胡人屠戮陇西的百姓,任马蹄践踏陇西的沙土,任鲜血染红陇西的风。

那是他念了二十年的地方,也是他一生所要守住的地方。

沈逸依旧坐在桌前想着,不断推算的时日,对着舆图和绢布空想着这些事,又无比仰仗他的外祖,带着深深的祝愿和希望,也绝对相信着他的外祖。

于是全然不知暖炉中的炭火何时熄灭了,屋内很快回冷,他又僵坐了许久。

直到沈逸回神过来,才拖着发僵的腿脚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温茶端进手里。

庭中堆在一起的积雪还是那么白,铺在沙土上从最底下慢慢化着。冷风从窗子吹起来,带来更刺骨的寒意。

他又看向窗外,忍受着像针扎一般的头疼,想着他刚才没有想完的事,也从此开始等着,等着从陇西能再传来新的消息。

下人重新进来点上了暖炉,沈逸睡过去这个难熬的夜。翌日清晨又听到霍氏染了风寒,连忙赶去房中。

从铺中请来的医师刚刚开了药方,只说霍氏是忧思成疾,突然受了莫大的刺激,才一病不起。

侍女忙着进庖厨煎药,沈逸站在窗前,透过那点透气的缝隙去看躺在榻上的霍氏,去看他的阿娘。

远远瞥到霍氏苍白的面色,也不过是攥紧了袖角。他何尝不知道,他何尝不明白,这莫大的刺激如何,这煎熬的滋味如何。

那是阿娘的亲父,也是他的外祖啊。沈逸没应声下人的劝告,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侍女端着药走进屋内。

看那碗发黑的药冒出白色的热气,又看到霍氏被侍女扶起来,一勺一勺喂着那碗药。他站在此处,就能闻到药草的苦气,也能看到他的阿娘,哭肿的眼。

终究只是发出无声的叹息,避开霍氏的视线,从原路走回去。他如今只希望,远在宫中的沈婠没有那么快得到消息。

陇西现在胜败未定,那位陛下,应该不会先迁怒于后宫的宫妃。

他也有一样的奢望,希望他的阿姐不要听到这样的消息,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沈逸很清楚自己现在只能等下去,等着外祖大胜,等着他夺回玉门关。

只有这样的捷报才能入得了那位的眼,只有这样的捷报才能安慰住居在深宫的阿姐,也只有这样的捷报,只有外祖回来,阿娘的病才会彻底好起来,自己也不必再听沈骞口中所说出来的话。

长安城的雪慢慢化成了水,渗进庭院中的沙土里,了无痕迹。

聚在天上的云被肆虐的北风吹散了,露出一轮红日,散播着仅存的暖意。

侯府中的暖炉却不曾撤去,沈逸每日都大开着门窗,生怕自己错过什么消息,直到深夜入眠才肯关上。

往往又只是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起来洗漱坐在桌前,重新等着下一日的消息,等着从陇西传来的消息。

这个消息没有让他等太久,沈骞刚迈下车轿,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整条长街。

“陇西大胜——小侯爷”,“小侯爷——陇西大胜。”沈逸听到了这样的呼喊,恰好送信的白鸽也停到了他的窗前。

他捉过白鸽的一边翅膀,带着无比的喜悦迟钝地展开那半块绢布,眼前发黑,任由指尖无力地垂下。

“霍老将军,亡于玉门。”

那绢布上只草草写了八个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