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死亡的过程最为漫长。
经历过太多次,对死亡的恐惧早已被习惯所替代。只是濒死之际,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不知道刺激到了哪块神经,模糊的视野里隐约可见一切都渐缓下来,过往的回忆充斥脑海。
走马灯。
其实这一生也没什么值得深刻铭记的,即使侥幸获得了短暂的幸福假象,也会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拆穿。
不过,所有的死亡都是静悄悄的。
没有葬礼,没有哭丧,没有下葬。
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一个,拍手叫好、大快人心、普天同庆。
期待中的龙爪没有落到他身上,蓝星筑起的能量罩层层包裹起身躯,将他严密地保护住。
朝无名指上的戒指瞥去一眼,深邃的蓝光在逐渐熄灭的世界里格外夺目。他竭力想要抬起胳膊把蓝色留在眼前,双臂却不听使唤地无动于衷。
人生总是失意。
再睁眼,陌生的天花板。
搅成一团浆糊的内脏没有归位,疼痛拉坠着这具残破的身躯。明显的外伤处象征性地裹上了绷带,乍看像只故事里的可怖僵尸。
司命才不顾这些,关键是,他在王庭没有熟人!
没有直接回到神之领域说明他并没有死亡,而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带来了这个看上去安谧祥和的地方。不明目的的人从黑龙爪下救出自己,要断定那只是个不求回报的好心人,司命暂时没有这么宽广的胸怀和单纯的脑筋。
扯掉碍事的绷带,司命稍微活动手脚。赤着脚挪动到衣架旁,上面只挂着一件陌生又熟悉的白袍。自己的衣物不翼而飞,此刻不是任他挑剔的时候,当即取下套在身上。
这番行动也让司命彻底掌握了身体内的情况,碎成半截的骨头基本都已逐步愈合。虽然无法立即恢复如初,自由活动却没问题。
对于司命即将要进行的计划,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被安排来照料一个不明来历的毛头小子,是小路初来乍到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作为一个立志将身心投入人类复兴的伟大事业中的新人,他朝气蓬勃斗志昂扬活力四射,眼下这个任务就是他迈向人生巅峰的第一步。
推门之后,如何喂食、擦身、换药他心里自有一套严密的流程。何况这不是件苦差事,工作之余还能肆无忌惮地耽溺在睡美人的昳丽中。
成年与否并不重要,精致五官堆叠出的疏离在那张稚嫩圆润的娃娃脸上只能算作个性情趣。昏昏沉睡身不由主,无意识流露出的柔软表情无疑是种引诱。
加上比常人更纤细的腰肢,应该是从小佩戴腰环的结果,很难不怀疑是经人特意豢养的宠奴。
门前守卫的两人乜着眼睛在他身上扫视着,他不得不收起多余的心思,挺胸展示自己的名牌。
这两人不是为了防外人刺杀,而是防房中人出逃。但是,都已经伤残到那种地步,他不觉得有安排守卫的必要。
像往常一样,小路再一次推门而入,床榻上他要照料的病人却不见踪影。
心道不好,他急忙跑出去和门外的守卫确认信息:“这人醒了?”
守卫匆匆地在房内瞥了一圈:“糟,被他逃了,快通知楚郃大人!”
不巧,还在房间躲着的司命暂时没逃掉。
很巧,司命听过楚郃这个名字——在打听方舟信息的时候:楚郃是方舟现任首领。
一顿反省,司命自觉跟方舟唯一的交集就是混入黑森林分部那次。他顶多是借用一下方舟的传送,远远称不上罪大恶极,犯不着楚郃亲自出马复仇吧?
四下无人,司命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地缓步走出。低下头一点一点抚平白袍褶皱,司命有了新思路: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司命出逃的信息很快便呈送到楚郃面前,这名称得上高大俊朗的男人勾勾嘴角,脸上不见怒意。
递送消息的侍卫不敢多言,保持着跪立的姿势,等待端坐宝座上男人的下一步指令。即使追随楚郃多年,他仍辨不清这喜怒无常的首领。宁愿把自己的脖颈往回缩一缩,免得引起楚郃注意一个不悦拿他泄愤。
“好啊,真好啊。”
头顶上传来爽朗的笑声加上大声赞好的话语,更使得侍卫惶恐不安。对楚郃的一切行为不能简单用一是一、二是二的方式看待,上一秒是笑意盈盈,下一秒可能就会在眼底铺满阴鸷。
在侍卫踏进此地之前,楚郃看着手里的纸质文件时已经略带不满地挑起了半边眉。一个又一个噩耗接二连三,直至“司命出逃”瞬间将他耐心清零。楚郃不怒反笑,把文件随手向外一抛:“他跑不远,正好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把他抓回来,柏伦纳德。”
倒霉蛋只好应允下来,但刚一离开楚郃,他就迫不及待地撇起嘴:“冒险者协会和精灵联手来查,我有什么办法。”
“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吧。”那两方来势汹汹,根本不像是简单的巡查。能第一时间察觉风向金蝉脱壳,柏伦已经把损失降到最低。楚郃完全是没来由的迁怒,小白不得不补充下红脸的角色。
“我猜……”
“别猜。”小白一口打断。
“我还没猜呢!”
“呵呵。”
柏伦不服,找准机会一吐为快:“我猜是楚郃老大表白又被拒绝了!”
“呵呵。”小白不语,只一味地与柏伦拉开距离。
方舟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楚郃有着一个一见钟情的初恋对象。
可惜,纯单恋。
对方不仅拒绝了楚郃的示爱,并把楚郃认作了小弟。此事在方舟上层圈子里广为流传,描述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其实妹子矜持一点没什么不好,关键是妹子年龄能当楚郃奶奶,辈分更是楚郃祖宗。如此大逆不道,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
更倒霉的是,楚郃身边没有一个正经军师。在这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情上,臭皮匠们只会一个劲怂恿楚郃勇敢追爱,使得楚郃在犯二路上一路狂奔。
臭皮匠之一的柏伦像是出了口恶气,恶狠狠地挥了下拳头:“小夕妹子干得好!”
“不想跟楚郃大人一个下场的话,请注意言辞。”换言之,称姐道妹哪是柏伦能做的事。他该跟楚郃一桌,一起老老实实喊祖宗才对。
聊完了有的没的,柏伦才回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管楚郃迁怒与否,他的命令总是要完成的:“对了,我们是干嘛去的?”
“……”以为是装傻,实则像是真的比正常人少点东西。
小白只好再把楚郃不清不楚的指令拼凑在一起,还原出事情本相:“楚郃大人从黑龙手下带回来的人逃走了,需要你想办法抓回来。”
“我?我又不擅长这种事。”
“放心吧。”小白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这事只有你能办得到。”
柏伦还未解出小白话里的深意,下一秒已经被单手拎着领子在空中翻了个大圈。再落地,只见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个人。
来人手持一块长条状的玻璃碎片做武器,直直地擦着柏伦的脸划过。如果不是及时被小白拉走,只怕此刻被划开则是他脖子上的血管。
抬起手背抹掉脸上的血痕,柏伦心有余悸,愣怔着向那人投去视线:“是你?”
偷袭不中相当于落入劣势,司命的刺杀被轻易化解,一部分是靠小白机警敏锐的直觉,另一部分则全赖他自己的莽撞行事。
不,他压根没想出手,不知怎的看到柏伦后却手脚不听使唤地冲了出来。以前他卧底方舟时就有这种冲动,那时总以为是柏伦犯贱功夫一流长得欠打而已。
向后退了两步和人拉开距离,司命咋舌。身陷别人的地界,自己重伤未愈,蓝星不知所踪只能找块花瓶碎片应付,负面效果快叠满了。
一眼看出对面严防以待的人,实则是炸毛状态下抱着殊死一搏心态摆架势而已。纸老虎?利爪在身的真老虎。
不想进一步激怒对方,小白原地不动,企图用温和的语言劝说司命:“您看,将您救回来后包扎伤口悉心照料,我们没有恶意。”
尽管是不怎么熟的熟人,看见他们司命心里多少还是放松了些许。朝左右各瞥去一眼,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三个,小白没有趁机喊人一拥而上,暂且可以聊一聊。
“这是哪?”
“方舟设立在王庭的总部。”小白忙答。
见对方有意,小白连忙跟上竭力释放善意的信号。虽然不知道楚郃为什么要救他并派人好生看护他,但让他安分下来总比撕破脸皮大战一场要好。
亲眼见过兰瑟二号的神通,才能发觉柏伦脸上的血痕终究只是小打小闹。
小白的回答没有出乎司命预料,他垂下眼暗自思量着之后的打算。
光凭一个现在的他,要完好无损地走出方舟不容易,不如假意顺从再做打算。而且,他直觉得出小白的真心实意,内心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但有一个前提,他摩挲着无名指:“我的戒指呢?”
今日才从黑森林回到王庭复命,小白对此一无所知。刚要想办法糊弄几句,就听见身后冒出一句嘀咕:
“紫眼睛?”
“我知道了,你是楚郃老大的小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