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大概真的触到俞杉的禁区了。

几个女孩手挽手去做芳疗spa。卫小枞随着大流进了男宾区，趁人不注意拉俞杉的衣服，被俞杉加快步子躲开了。

卫小枞难受的想给自己一巴掌。

“哎，我这马上要结婚了，得做个脸，你们给推荐一下呗？”卷毛对拿着套餐菜单的接待说。

“我得点个深度肌肉放松的，不然踢这一场球周一肯定起不来......”眼镜也对着套餐表研究。

卫小枞变态似的尾随俞杉去了淋浴间。

高级酒店的水疗中心就是这点好，暗香涌动、曲径通幽的，私密性极佳。

“你要跟我一块洗澡？”俞杉穿着浴袍冷着脸站在隔间的莲蓬头下面。

“......不是，我有话跟你说。”卫小枞赖在俞杉的隔间里。不顾从外面看到百叶门下的两双脚有多奇怪。

“哦？我也想问问你，老把我和别人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俞杉抬着下巴。

“......对不起。”

俞杉没有回应。

卫小枞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回避问题，抬头看着俞杉的眼睛，“哥，你想过跟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你想说什么？”俞杉沉声问到。

卫小枞深吸一口气，“哥，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就没办法再这么坦然跟他们坐在一起了。”

像卷毛那样明目张胆地吃醋，无所顾忌地秀恩爱，从来不属于小众群体。

现代社会是开放了，是有很多人公然出柜了，但是更多的gay，仍然还是选择结婚，仍然还是活在地下。因为出了柜，主流的很多机会，不会再选择你。

“我没发现你原来是个保守的人？”俞杉嘲讽到。

“你跟我不一样，哥。”卫小枞道，“我天生就这样，别人什么眼光，接受也好，鄙夷也罢，我早习惯了。我也没得选，你......”

如果卫小枞是十几岁，发现他暗恋的直男终于弯了，他只会开心得发疯，才不管以后会面对什么。但他现在没法不考虑俞杉会因自己而失去什么。

“所以呢？”俞杉声音有些冷，“你是要拒绝我？”

俞杉的眼神带着恼恨和挫败，卫小枞心脏一痛，“我没有。”

“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上周见了仙君。”卫小枞快速说到，“她说她想单身生育。”

话题猝不及防拐了个大弯。

“什么？”

卫小枞说仙君不敢当面告诉俞杉，又把仙君的考量说了一遍。关于她周围的声音，还有她群狼环伺的处境。

俞杉被这新消息冲击得无暇和卫小枞生气了。

“不行，她才多大。”俞杉气得在淋浴间里转圈，“再说，精子库太不靠谱了。”

“仙君也这么认为，她说不打算买......”卫小枞手握在背后缓解忐忑，“她说...还是认识的人更知根知底。”

俞杉定住身子，猎鹰一般用眼睛攫住卫小枞的表情，“她想找认识的谁？”

卫小枞抬手指了下自己，随即畏缩地转开了头。

“卫——小——枞！”

“我没同意！没同意！”卫小枞抱着脑袋赶紧申明。

*

卫小枞被轰出了淋浴间，俞杉要冲个澡冷静一下。

“哎？你？”终于选完套餐的卷毛等人进来，看见卫小枞从俞杉的淋浴间出来。

“刚刚那个...水龙头坏了。”卫小枞编到。

“哦，那......”卷毛指着一大排没人用的淋浴间。

卫小枞尬笑了一下，去冲澡了。

两人被带去了一个类似泰式按摩的包间，一边是地台，一边造了植物水景。

疗愈师上来，先准备了精油泡脚。

卫小枞搭话，“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们老俞家挺有缘分的。”

俞杉靠着躺椅，瞥了卫小枞一眼没接话。

“你看，我跟你，还有跟仙君，都是一见如故呢。”卫小枞一句比一句干巴。

俞杉冷笑一声。

“你知道吗？我奶奶也姓俞，仙君说咱们500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呢。”这台词尴尬的卫小枞说出口像在嚼砂子。

俞杉舌头顶了一下腮，看着卫小枞一脸戏谑。

卫小枞：“......”

疗愈师开始给按脚，卫小枞疼得闭了嘴。

按完脚，两人转移到地台的垫子上躺着，开始按全身。

“你接着说。”俞杉终于晾够了卫小枞。

“啊？”

“你怎么想的，还要说什么，说吧。”

卫小枞看俞杉是铁了心要无视陌生人的存在，于是索性放开了交代内心的想法。

“我得承认，我一开始得知仙君的理由的时候，动心了一秒钟。”卫小枞道。

“什么！”

“就一秒！”卫小枞忙表示。

“那一秒，大概是我的生物繁衍本能在作祟，你说多奇怪，我一个gay，也拥有繁衍本能。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基因的操控。”

正在卫小枞身上按来按去的疗愈师，呼吸停顿了一下。

卫小枞说的是实话。

他不可能结婚，但是，想到孩子有仙君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族实力，还有俞杉这样的舅舅，出生后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和机会——这样的生育，好像也不算不负责任的乱生。

就算这个孩子以后跟他不认识，卫小枞也难免产生了一丝跃跃欲试。他那一刻真的有点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人千方百计地想生孩子。

因为人，总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活过。而孩子，就是大部分人能留下的唯一的证据。

“为什么拒绝？”俞杉问。

“这事听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坏处，但是，这事超出我的认知范围。”卫小枞说。

“生孩子不是我，养孩子的也不是我。但是我觉得，人不应该制造自己不能控制的联系。你不知道这些缘法，将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疗愈师的手在卫小枞胳膊上哒哒哒敲着。

“而且我也不想考验自己的人性。人最容易绑架的，就是自己的子女，我怕我哪天落魄了真的忍不住过去蹭。现在我能决定我不会，但是万一呢？命运无常，人都是会变的。”

俞杉嗯了一声没说话。

其实，卫小枞还有一点没说。他从根上决定拒绝的原因是，他真的不认为自己的基因好。

他是长得不错，智商也还可以，但是基因不只是这点东西。

他的抑郁，他的怯懦，他性格底色中的卑劣，这些也是基因。卫小枞觉得他爸妈生他已经是在造孽了，这种基因断在他这就可以了。不给社会添麻烦，也是变相造福社会。

“还算你有理智。”俞杉开口到，“没有跟着她一起胡闹。”俞杉也认为仙君说出来就能做出来。

“仙君真莽啊。”卫小枞感慨到，“她肯定能撑起家里这一摊的，有魄力！”

俞杉白了他一眼。

“然后呢？”俞杉问，“这事和你今天的反应有什么关系？”

俞杉永远不会被人带跑题，他从不会忘了主要矛盾是什么。

“哥，”卫小枞被翻过来按背，侧头趴在枕头上说，“我一个注定断子绝孙的人，都会有被繁衍本能操控的时候，你呢？”

他还想问问俞杉，就这么轻易放弃当爸爸的梦想了？

一个女人一辈子不结婚，会遭到议论和觊觎。

但是一个男人，过了30岁、40岁还不结婚，如果再没有一点世俗意义上的成就，就会彻底被排挤到社会边缘，沦为连失败者都够不上的垃圾。

男人是一种很难从日常细节中获得幸福的生物。一旦没有社会价值，不受主流认可，就很容易自我放弃、为所欲为。

所以，社会对男人的规训就是，要么成功，要么成家。

俞杉当然比普通男人有资本得多，但是，有资本的人历来都是享受更多，而不是放弃更多。

卫小枞不等俞杉开口，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婚姻和家庭。”

他先开口说了自己对“纽带”的顿悟。

俞杉和两个疗愈师都静默了，连推拿都似乎放缓了动作，只剩下卫小枞说话的声音。

“如果这事真的做了，孩子真的有了，那么将来，如果仙君要我为她做什么事，我觉得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会去做的。”

“没有别的理由，不基于任何感情，就只因为这个纽带。”

卫小枞笑了一下，“所以我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夫妻，早就没有感情了，还是能磕磕绊绊过下去。”

“两个人之间有这么深刻的纽带，有这样本能的信任，但凡没有强烈的背叛和痛恨，但凡两个人还能有那么一两分的心思放在这个家里，那，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还是选择把这个家庭维系下去。”

少年夫妻老来伴，总听人说这句话，但是从没有人把这句话说透过，仿佛结了婚，忍受半辈子鸡飞狗跳，只是为了老了以后那几年的相伴。

婚姻远不止那些。

况且，除了纽带，寻常夫妻还有各种经济关系、社会关系，共同名誉等等的因素捆绑。婚姻这种卫小枞以往单纯当做法律规定的东西，第一次在卫小枞眼里产生了神圣的感觉。因为，婚姻能把那么多复杂的联系理所当然地嫁接在一起。

这种羁绊，是痛苦，也是奖赏。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幸福，对吗？”卫小枞总结到，“只要奖赏比痛苦多一点点，那么这个羁绊都是命运巨大的恩赐了。”

某种程度上，即便是痛苦，也比空寂和荒凉珍贵。

两个疗愈师职业操守很好，全程保持像聋了一样，按摩结束后拿了个钵进来，犹豫到，“这个......”

俞杉一挥手，“别敲了。”

疗愈师善解人意退了出去，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俞杉多聪明的一个人，他早已明了卫小枞在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可能拥有纽带，永远不可能像其他家庭那样稳固。

两个既无纽带，又无任何法律关系的人之间，除了爱情，没有任何抗风险能力。风浪稍大一点，关系就散了。

卫小枞真正在问俞杉的是：为了这样风吹就散的关系，偏离那条稳固、长久、体面、可以从各个角度让你人生更完整的路，你真的想好了吗？

*

经历是一种很难抄近路的东西。

就像年轻人听过很多长辈所说的道理，但是，没有亲自体会过，永远难懂个中真实的滋味。

卫小枞可以一念之间领悟未经历过的东西，不可谓不聪明。

但是，慧极必伤。

卫小枞睡过去一觉，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一小时。

他醒来的时候察觉俞杉盘腿坐在一边，正盯着他喝茶。房间一侧的水池里还传来锦鲤游动的声音。

卫小枞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俞杉。

俞杉见他醒了，把茶盅放在一边的托盘里，以一种局外人的眼神审视、研究着他。

卫小枞表情有点呆呆的，任他打量。

“你想的还挺长远。”俞杉开口打破了静默。

卫小枞身上盖着毯子，闻言笑了一下。

他不是没想过，人家就是想玩玩呢？就是想体验体验搞男人的新鲜刺激呢？

一段感情而已，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自己这还给上升高度了，真是戏精附体。

“免责声明嘛，以后你后悔了不要怪我就行。”卫小枞自嘲地说。

“你觉得我是个不能为自己选择负责任的小孩吗？”

“是我杞人忧天了。”

俞杉叹了口气， “卫小枞，我之前老觉得你在吊着我。”

卫小枞瞪大眼睛。

“勾引我，等我靠近了，你又走远。”

卫小枞被这顶罪名的帽子砸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既然你能想到这么长远的事，”俞杉轻俯下身子，“应该是真的喜欢我，对吧？”

卫小枞不敢眨眼睛。

“我不喜欢承诺太久以后的事，就说当下，我愿意为你倾尽家财。”俞杉冷静的不像在诉说爱语，“这事的决定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