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去了南园宅子还封口费,而半道拦了他路的人却是小跑着进了凤祥戏班。
“先生,先生?我回来了……”
凤祥戏班,祉猷一路小跑着进了屋。赫然适才拦下大夫的威逼利诱的人就是他。
他这一出去就是两个多时辰,现在更是更深露重,他一边想着要小声些不能吵着旁人,一边又因着得了大消息实在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于是进了戏班再也压不住声儿,一路高兴压着嗓子喊着跑到唐望这来。
唐望本是合衣要睡,听着动静起来又点了灯,一开门就见祉猷满头汗跑过来,招呼他小声些,又给倒了茶,让他先喝上一口缓一缓再说。
祉猷嘿嘿笑着谢过唐望,端了茶水就往嘴里倒。这喝完一杯,剩下的也不用唐望招呼,他自己就倒上了,一连喝了四五杯,总算是缓过来了。
“先生,您简直料事如神啊。这永昌戏班果然有问题!”
祉猷喝完茶水,左右张望了下,一幅做贼的模样小声说,“我打听到,永昌戏班的台柱子许偏安他嗓子出了问题,不能唱戏了!”
哼,便宜那个许偏安了。从前就吹牛说是唱得比自家先生好。所以说人可不能吹牛,牛吹大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可不就得了报应么。这嗓子坏了,我看那永昌戏班还怎么唱!
祉猷给唐望透露了这么一个大消息,这会儿那是一脸没想到吧的表情。思及从此以后永昌戏班再也不能出去拉踩凤祥戏班了,更是满脸写着得意。
谁能想到,这秘密他竟然都能打听到?!
唐望却没如他想见的那般跟着高兴,反而是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许先生嗓子坏了?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这可是大事,不能胡说!”
祉猷只当是唐望不信这事,赌咒发誓说:“先生,这事千真万确。我不是得了您吩咐去查查永昌戏班出了什么事么?”
然后他就想起自家有个同村的婆子在那南园宅子做洒扫,往上数个几代与他有那么点个亲戚关系。于是他特意带了些点心过去,找那婆子打听消息。
那婆子在南园宅子做洒扫,自然也就住在南园宅子里。
祉猷直接去的后门下人房那边,见着人了人。那婆子见了点心倒是好说话,不过她知道的也不多,只说是以前日日练功的许偏安忽然连着好几日都不练了,有些古怪。
白白给出去一份点心,得了这么个消息也不能证明什么呀?祉猷有些不甘心,他从婆子那出来后就在南园宅子这周遭晃悠,原想着在周边打听打听看看还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不过许是太晚了,这周遭没一户人家出来走动的,正当他想放弃,想着白日再来的时候,没想到,他听见宅子南面传出几声呜咽声。他一个调头,赶紧循声去追,但他脚程慢,等他跑到南面侧门那,那点动静早就没了。
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他在那条巷子里捡到了有些散落的药和药方。估摸着是原本放在药箱里的,只是出来什么事,然后掉落在地了。
所以刚这边的动静是个一个大夫?大夫遇到了什么事连药都丢了?祉猷那叫一个悔呀,只恨自己脚程慢了些,什么都没看到。
唐望瞥了他一眼,不赞同他这等想法:“好在你没追上,万一是贼人,你若是追上了,那贼人想着索性被你撞见了,一网打尽干脆杀你灭口,你可怎么办?”
这祉猷实在胆大,唐望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他,让他警醒些才好!
祉猷嘿嘿笑着讨好说:“知道先生是担心我的安危,放心吧,我机灵着呢。要是真不有不对,我肯定第一个跑了。”
明显是没想唐望说的情况放在心上,但如今已经太晚了,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干脆问正事:“凭这一点药,你觉得出事的是大夫,大夫又是从南园宅子里出来的,所以你猜是许先生嗓子坏了?”
祉猷再次嘿嘿两声:“那可不止这些,要不说我今晚运势好呢。我想着今儿太晚了,就算有什么也看不出,无处打听,本是预备要回的。后又想想,这永昌戏班巴巴地给郎中令王大人献戏,席面上却没见他们怎么来往,我就想着也许他们私下了有什么勾当……”
“哎哟!”
唐望直接锤了他脑袋一下,力道不轻,弄得祉猷忙捧着脑袋哎呦喊疼,当然也有做戏的成分在,想让唐望心疼饶了自己。
唐望虎着脸教训:“小心祸从口出!”
祉猷忙卖乖讨好只说下回不敢了,谈话忙说自己当下就决定去王景略落脚的宅子去看看。果然他觑着唐望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松了口气,也有些小得意起来。
“我一到那边,运气是真好,正撞见一个大夫被从宅子里丢出来。他药箱没扣好,前后一联系,我估计他就是南园宅子外头的那个大夫。”
这等好机会,祉猷当然不放过,果断跟在大夫后头。他跟踪过了一两条街,确信没有别的什么人跟踪在后头,于是果断上前问话。他知道唐望不乐意自己威胁人,干脆省了威胁的这段,只说自己使了银子问话。
“那大夫见了银子,直接就说了自己给南园宅子那一位先生看嗓子,说是嗓子坏了,他也瞧不好。至于为何他又出现在王大人宅邸,他没说。”
两人都知道王大人这边因由,大夫不可能说,但前脚去的南园宅子,后脚去的王景略府邸,又这么凑巧祉猷出现在那,这大夫就被丢了出来,正好被他撞上……
祉猷只感叹自己的好运道,可唐望没这么单纯,南园宅子那被祉猷撞见是不是巧合难说,但郎中令的宅邸外,一个不会拳脚的小厮能撞见大夫被丢出宅邸,这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
夜间行事,本意应当是不想叫人察觉,所以偷偷掳走大夫,这合乎情理,但为何丢大夫出去又这般堂而皇之,不是很容易叫人看到?而恰巧祉猷就看到了。
这前后实在矛盾!
是刻意为之,抑或是震慑?
唐望这里少了太多线索和消息,凭着这点古怪不可能想出什么头绪来,干脆先行放下,让祉猷先去休息:“明儿一早你帮我去南园宅子送个帖子……算了,明儿你跟我一道去南园宅子拜访许先生。”
祉猷不乐意去:“他们班主见着先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去了干嘛呀。”
唐望眉眼一横,凌厉眼风扫了过去。
祉猷顿时哑火,张了张嘴还是说:“行吧,我们去!”
凤祥戏班这边趁着夜色说着事,那边的南园宅子也没有歇下。
门房得了大夫送还的银锭子只觉奇怪,哪有大夫给事主送银子的,何况让给绊住带话也奇奇怪怪的,想着别不是有事,生怕耽搁了也不等天亮了,赶紧去观山海好在观山海这会儿也没歇下,门房赶紧给了银锭子,有将大夫那莫名其妙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
打发走门房,观山海摩挲着手里银锭子,只觉心下沉重。
是他大意了!
戏班来徐州城唱过不少回戏,戏班上下都是请的这大夫看病,给了重金,确实守住了些风言风语,但这金银之物若是与命相比,自然就比不上了。
权势比人强,总有能拿捏大夫之人。
大夫是徐州城里请的,自然是各家的眼睛都盯着,永昌戏班回回来徐州都会请的大夫是谁,怕是整个徐州城都知道。
而今日之事,恐怕永昌戏班台柱子的嗓子坏了,这瞒不住!或者说,有人想让这徐州城的人都知道,许偏安嗓子坏了!
大夫能送回银锭子,且让门房知会几句已是大恩了!
观山海顾不得夜深,再折腾下去就要天明,立刻就去了许偏安的屋子,直接将才睡下不久的许偏安叫起来。
观山海一来干脆吩咐说:“你收拾下,我去通知其他人,我们连夜收拾好,明儿一早雇上几辆马车,去冀州。”
许偏安茫然的:“为何?”
观山海沉着脸反问:“你不想走?”
许偏安还在睡着的脑子直觉眼前不是小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不知班主为何忽然要走,自然也不能多暴露自己,只问说:“怎忽然要去冀州?”
观山海盯着他,视线一错不错的,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不去冀州,去荆州也成。只是荆州路远,不如冀州近。”
冀州、荆州,这是要离开中原国的意思。
许偏安一下子就明白了,是王景略那边动手了。
观山海恐怕感受到了威胁,又联系到原身闹着要来徐州给王景略献戏,如今献戏不成,他怕惹祸上身,准备连夜卷铺盖走人。一个戏班,能惹祸上身,还不是当场发作的那种祸端,想来想去,也就是他主动透露给王景略的,自己嗓子坏的事了。
说好要给自己献戏的戏班子,全城皆知,临上场台柱子嗓子坏了。这怎么想都太过不吉利,王景略身为高官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么?肯定不能!那只能怪罪戏班里出问题之人了!
想明白了这点,许偏安心下安定。
只是王景略做到什么程度,班主又知道什么程度,许偏安如今一无所知,自然不能说走就走。何况,他现今留在徐州城还有别的重要之事,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要走也要我先知道出了什么事吧?咱们戏班出了事,我只跟着跑,旁的却一无所知,这有个万一,也无法应对啊。”许偏安不动声色,晓之以理。
观山海还在盯着他,手上将大夫还回来的银锭子推到许偏安面前。
银锭子?
观山海沉着脸说::“是大夫还回来的。”
封口费还回来,这是大夫在提醒他们,有人逼得他嘴巴松了。
许偏安一拍脑袋:“他来看诊的事漏了,都谁知道了?该不会明儿天亮,整个徐州城都知道了吧?”
观山海没好气说:“你现下想起来不能闹得整个徐州城都知道了?我还以为你就想闹得满城皆知呢!嗓子坏了,你敢冲着王大人去。如今他先向大夫下手,很快就轮到咱们戏班了!咱们永昌戏班要是不跑,就等着被扒皮拆骨!”
“不用跑。”
许偏安点了点班主手里的银锭子,“我与王大人早说了自己嗓子坏了一事,他既然知道,还特意抓了大夫去问。一是不信我,想确认是否是我在玩花样;二是敲打我。”
也不是敲打,是警告!
王景略认可他的小聪明,凭借一点线索就推测出那些事来。但也是警告,他要许偏安明白,许偏安那点在他眼里就是小聪明罢了。当然还有一层意思,王景略想看看许偏安能不能明白他这么明显的警告。
要是这都不明白,比如跟着戏班慌里慌张跑了,那就是蠢货一个,前头许偏安说的那些都是废话。那才真的是杀身之祸!
良禽择木而栖。
王景略自诩是好木头,也就有了要反过来看看许偏安是不是良禽的意思!
许偏安收到他的意思了。
他宽慰观山海说:“咱们不用跑,我事先就坦白了,他没有追究,此番不过是借着大夫敲打下我们。后头我们老实些,也就没事了。只是这大人物倒是够狠的,这么一来,恐怕明日整个徐州城都知道了,那咱们永昌戏班可就日子难捱了。
台柱子倒了,戏班还能接什么活?
王景略这是釜底抽薪,想看看许偏安的本事啊!
“班主,你说咱们去将淮山叫醒,让多练练,能马上捧成新的角儿么?”许偏安表示自己没本事,但会异想天开。
观山海白了他一眼,还是觉得跑路才是最对的选择:“我们还是收拾收拾去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