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宋楠和同寝的室友一起去聚了个餐，简煦也凑过来了，简煦是隔壁寝室的交际花，喜欢四处凑热闹，但是宋楠其实不是很喜欢热闹的学生。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或者说，是离开了S市后，宋楠她就真的变得安静下来了。高中以前的宋楠也是什么热闹都喜欢凑，上到班级聚餐的游戏策划者，小到热脸贴冷屁股天天往江祁身边凑，好在，时间是最伟大的魔法，现在的宋楠已经长大了，她成熟了很多，她有时恍惚间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时，再想起有关和他有关的过往时会无端心痛然后感慨江祁的不幸。

是的，宋楠太喜欢自虐了，以至于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哪怕口头上再怎么抱怨，再怎么推卸责任，但是，打从心底，她是厌恶自己的。

厌恶自己的幼稚、厌恶自己的喜欢、厌恶自己的死缠烂打，厌恶自己未开窍的情商。

于是，她选择了闭嘴，她选择了安静，在江祁看不见的地方，在下定决心重新开始的地方，变得沉默起来，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了。

聚餐途中，洛艺哭着笑着感慨自己刚刚见光死的暗恋，宋楠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看着简煦把洛艺搂在怀里安慰，那边哭完后，气氛暗沉，ktv的投屏已经自动切了好几首歌了，现在呜呜咽咽唱着缠绵的情歌。

昏暗的光线撩起冰块中沉浮的可乐汽水气泡，在宋楠眼中倒映着沉沉浮浮的暗光，她那天披着头发，拘谨地坐在依旧不怎么热络熟悉的室友中显得有些碍眼，是的碍眼，宋楠以这个词定义自己，她有时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笑，明明年少时轻狂不已，自认为能感化天地，伸手就能拥有万物，后来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发现自己什么也握不住，最后在自我感动中自我厌弃，怎么也活不好自我了。

玩了几局游戏，宋楠运气比较好，只被抽中一次，有关青春期的无聊话题，寝室玩过无数次，只是这次可能更有氛围感一些，大家玩开后愉悦中压着哀愁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宋楠抿了口冰镇的可乐，觉得有些涩口。

但那明明是甜的。

没有，宋楠开口笑笑，表示自己没有暗恋的对象或者喜欢的人，气氛沉默了三秒，简煦熟练地打破僵局，好在接下来一次也没抽到宋楠。

最后十来分钟，以饮料代酒，大家一起唱起风了，都湿了眼眶，宋楠终于挤出了眼泪，不显得那么不合群了。散伙后，简煦凑到她身边，和她在晚风里慢悠悠的走，气氛沉默，身后云朵融化，夜色倾覆。

简煦是宋楠为数不多能说些心里话的存在，她兀然想说些什么，但又起风了，宋楠舌尖苦涩，眼前蓦然浮现出十分钟前翻滚着可乐气泡和冰块的玻璃杯在喧闹中打翻的场景，又不自觉想起了那流淌了一地的褐色，想起了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无措。最后来收房的服务生笑着让她们先走，离开前，宋楠看着流淌一地的黑色饮料蓦然觉得那好像污脏的血，宋楠觉得自己是心脏才有如此想法，但却是觉得怎么也干净不了了。

风里，宋楠脑海中的景象久久不散，她最后依旧觉得很刺目，索性停住了脚步，趴在河边的护栏上眺望遥远的夕阳。身侧简煦笑着问她怎么了，宋楠摇摇头说今天有些感伤，状态不好罢了。

她或许某一瞬是真的很想顺着大家玩闹的话题倾诉而出的，倾诉那无疾而终的荒诞青春，倾诉自己过早催熟老去的十八，但到底宋楠什么也没说，而现在想来都已经恍如隔世了。

宋楠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面对简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面对江祁，按理说，她已经好了很多了，情绪、理智都稳定在了正常线，现在就是最普通正常不过、偶尔还有些矫情的少女罢了。

或许吧。宋楠此般自我安慰，她推开门，踏入卧房，暖气开得很足，她在屋子里裹了身毛衣外套还觉得热，索性只穿了那件打底的冬裙，外面罩了层不算很厚的披肩，她前脚和江祁不欢而散后脚好多年，她都以为自己释怀了，结果最后他又以那个人的身份毫无阻力地进入了她的世界。终上所诉，足以见她依旧如履薄冰、困住自己、没有半分长进的事实。

她有时总会想，会不会，会不会不是这样的呢，会不会江祁其实并不是真的很讨厌她，会不会真的在心中给宋楠化出了一块地，那里只有宋楠，美好的、童真的、不聒噪的、他可能喜欢的宋楠，而不是那斤斤计较、聒噪、闹腾总是闯祸的小尾巴。

但如果现在让她说有关想不想要成为美化后拥有特殊地位的幻象的话，她其实不想听到江祁有关他们之间任何事的解释，因为那太遥远了，至少对于宋楠来说，太不切实际了。她花了这么多年给自己织了个和他明面上无关的现在，结果在几场夜雪中雪崩世界观倒塌，或者其中还有一部分和信仰有关的东西也一起再度被埋葬了也说不准，毕竟宋楠在顿感中失去了无数的东西，再少些什么也无所谓了。

她一直这样想，所以现在也失去了那个人，以最不光彩、最加重痛苦的方式。

她其实不能接受江祁对她有特殊感情，这说起来或许很矛盾，宋楠也解释不清楚这粘稠的一潭心事，或许是矫情，但宋楠更倾向于这是自己自我意识的解放。

她终于活过来了，终于醒了，哪怕伤痕累累、身无一人她也终究是从他人的世界抽身而出了，她终于再度找回了自我。

宋楠离开了这么多年，离开了那座城，离开了有关荒芜掉的青春的遥远故园，但依旧无法更改曾凋零的事实，哪怕后面被阳春三月和春风化雨拥抱也依旧没有迎来她生命中的又一春。

这太可笑了，仅仅是一场喜欢，一场不着调反射弧极长的喜欢，但他发生的太不合适宜了，作用的对象有时曾经那个可笑、可怜的小女孩，以至于无论怎么想，怎么劝导自己最后也只有压抑、遗忘不再去回想这一条路可走。

好在，这次她似乎走出了第二条路，在匆匆收尾画下句号的已断青春中，宋楠证明了自己曾被爱着或喜欢过的事实，证明了江祁也曾对她动容过，也曾对她念念不忘，原来，他们都被困在那几年，江祁也是输家，对比之下，失去了她这个战利品的江祁输的更彻底了，而她也不过是也曾喜欢过江祁的一位过客罢了。

是的，也曾。因为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江祁就不是拴着她的荆棘了，只是过往，只是一段很有教育意义的过往罢了，没什么特殊的，这段过往再痛再荒诞也不过是她苦难人生中最稀疏平常的一笔罢了，融在其他困住她的灾厄中，还显得有几分亮色调、至少证明她曾鲜活的活过，这太了不起了，宋楠自嘲到。

1月17日，这场无意义的旅行终于拉下了帷幕，连同着宋楠自认为还不错的一段友谊一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