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玥的笑声在雷声中支离破碎,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笑段觅微的天真,还是在笑自己的痴傻。
转身时,她借着昏暗的光线藏住了眼底的湿意。
“本王可以……保平原王府无恙。”这句承诺说出口时,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为了那个总是推开她的人,即使那人伤她千遍万遍。
段觅微的抚过脖颈的血痕,绢帕上洇开一抹刺目的红,她垂眸看着那血迹,唇角却勾起一抹似嘲似怜的弧度。
她赌赢了。
齐玥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激烈。
“但有两个条件。”齐玥竖起一根手指,指尖还带着方才掐出的血痕,“第一,拒绝与上官时安的婚约。”
段觅微用绢帕轻轻擦拭脖颈的血迹,笑得意味深长,“王爷当真是爱屋及乌,这个条件我同意了。”
“第二。”齐玥竖起第二根手指,“陪本王演一场戏。”
“一场让所有人都以为,本王非你不娶的戏。”
段觅微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明白了什么:“王爷是想……”
她轻笑出声,“一箭双雕?既保住平原王府,又.……”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南明王府的方向。
齐玥后退一步,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声音恢复了冷静:“你只需回答,应还是不应。”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惊飞檐下栖息的麻雀。
段觅微沉思良久,忽然福身:“成交,不过觅微有个疑问。”
“讲。”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她真相?你这般苦心孤诣……”
乌云散去,阳光骤然倾泻而入。
齐玥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半边脸被照得近乎透明,能看清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有些事你不需要那么清楚。”
段觅微怔了怔,随即轻笑:“那……王爷保重。”
她转身走向门口,绯色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对了,那些罪证……”
“放心。”齐玥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平静得像是深潭死水,“它们永远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王爷,容觅微多嘴一句。”段觅微在门前驻足,回头看她,“这件事是瞒不住她的。”
“我知道。”齐玥垂眸,长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两片阴影,像是折翼的蝶,“能瞒多久......便瞒多久吧。”
待段觅微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齐玥才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片被匕首划落的枫叶。
她将枫叶贴近心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枫叶上,将原本的暗红染得愈发艳丽。有几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芜姐姐……”她轻声呢喃,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你为何总要推开我……”
“王爷。”连竹在门外轻声唤道,“太医来请脉了。”
齐玥抬手抹去唇角渗出的血丝,声音平静得可怕:“让他等着。”
连竹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只剩更漏滴答。
齐玥缓步走向案几,指尖抚过那卷被烧毁的薄绢残骸,灰烬沾在她指腹,轻轻一捻便化作尘埃。
段觅微说得对。
这件事瞒不住那人,那个聪慧至极的女子,迟早会看穿这场戏。
可那又如何?
齐玥低笑出声,她伸手推开窗户,秋风裹挟着落叶呼啸而入,吹散案上灰烬。
绯色裙摆扫过石阶,段觅微站在王府大门前,回望那座森严的府邸,金步摇垂珠轻晃,在她颈侧投下细碎的光斑,恰好遮住那道血痕。
齐玥下手真狠。
她指尖轻触伤口,疼得微微蹙眉,却又忍不住轻笑。
马车缓缓驶离王府,段觅微掀开车帘,望着街边叫卖的糖人摊子出神。
小贩正捏着一对交颈鸳鸯,糖稀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上官时芜站在湖水畔,执着一盏素纱宫灯,灯面上绘的正是鸳鸯戏水,那时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笑问:“你也信这些?“
上官时芜闻言抬眸,眼底映着万千灯火,却比灯火更寂寥:“不信。”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段觅微心如刀绞。
因为那人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远处,齐玥正陪着齐湛赏灯,绛色衣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小姐?”侍女轻声提醒,“您脖颈的血……”
段觅微回神,发现指尖又不自觉抚上了那颗泪痣。
“无妨。”她放下车帘,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比起那人眼里的寂寥,这点疼又算什么呢?
马车转过街角,南明王府的轮廓渐渐清晰。段觅微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忽然红了眼眶。
上官时芜此刻在做什么?是在书房批阅学生课业,还是站在海棠树下出神?会不会……
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绞紧绢帕。
在这场棋局里,她不过是颗甘之如饴的棋子,而那人心里,从来都只装着齐玥。
就像那对糖人鸳鸯,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念。
.
夜色沉沉,南明王府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青灯,将上官时芜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墙上,像一道孤寂的剪影。
上官时芜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战国策》,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窗外秋虫鸣叫,一声叠着一声,衬得夜色愈发寂静,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
“小姐。”禾桔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密信,“晦明送来的。”
上官时芜指尖微颤,接过信笺时,一缕发丝垂落,遮住了她晦暗的瞳孔。
她缓缓展开信纸,烛火将纸上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
[段氏女午时入长陵王府,申时三刻方出。携礼盒入,空手归。]
信纸上的墨迹在烛光下跳动,像一把把小刀,将她的理智凌迟。
两个多时辰,足够发生多少事?这个念头像毒蛇般钻进心里,啃噬得她五脏俱焚。
“去备车。”
简单的两个字让禾桔浑身一颤:“这么晚了,小姐要去……”
“去长陵王府。”
上官时芜走到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有苍白的脸,眉眼间透着一丝倦意。
她取出一支金步摇,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插入发髻,又抹了点胭脂在唇上,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那抹嫣红灼烧殆尽。
镜中的女子顿时美得惊心动魄,眼尾带着几分嫣红。
“可是……”禾桔有些犹豫,“长陵王昨日刚受封,府上必定……”
“我说,备车。”上官时芜转头看她,眼中寒芒乍现,却又在触及禾桔惊恐的目光时化作一潭死水,“从后门走。”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碾在她的心上,上官时芜盯着腕间渗血的纱布,忽然笑了。
这算什么?自残给谁看?
那人又不会心疼,可若不是这样,她又要如何证明自己还活着?
暖炉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尖敲击着窗框,节奏越来越乱,就像她此刻的心跳。
既期待见到那人,又害怕看到不该看的画面。
夜色中,长陵王府的轮廓渐渐清晰。
上官时芜深吸一口气,夜风灌入肺腑,冷得发疼。
她不该来的,可若不来,她怕自己会疯。理智与情感的撕扯让她精疲力尽,可比起失去那人的痛,这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到了。”禾桔小声提醒。
车帘掀开的刹那,一阵熟悉的琴声破空而来。
《凤求凰》。
上官时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这首曲子,曾是她将齐玥圈在怀中,一个音一个音教会的。那时少女总爱故意弹错几个音,就为让她多握一会儿手。
如今这琴声行云流水,是为谁而奏?
琴音缠绵,如诉如慕。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这首曲子只该属于她们二人。
可如今,它却飘荡在长陵王府的夜色里,为另一个人而鸣。
是为段觅微吗?
那个眼尾带着朱砂泪痣的女子,那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阿玥身边的人?
上官时芜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痛吗?
可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比起心口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这点皮肉之苦,不过是徒劳的自我惩罚。
“小姐……”禾桔担忧地看着她。
上官时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去敲门。”
后门很快打开,一个老仆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明显一怔:“上官女傅?”
“去通报。”简短几字掷地有声。
老仆面露难色:“这个时辰,王爷正在……”
“我知道她在见客。”上官时芜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眼底却燃着一簇暗火,像是要将这夜色烧穿。
老仆犹豫片刻,终究不敢怠慢,匆匆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回廊尽头走来。
齐玥。
月光下,她一身素白长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清冷得像是画中走出的谪仙。
腰间那方金印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光,眼前这个清冷矜贵的王爷,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会窝在她膝头,撒娇讨糖吃的阿玥?
“女傅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齐玥在五步外站定,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像是她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
上官时芜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多久了?
她再没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注视她的阿玥。
她发现齐玥眼角多了一颗泪痣,那是用朱砂点的,艳得刺目。她记得段觅微眼角就有这样一颗痣。
“王爷好雅兴,《凤求凰》……弹得不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面传来,每个字都带着细小的裂纹。
齐玥眼睫颤了颤,目光在上官时芜精心妆点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月光下,上官时芜看见她喉骨轻轻滚动。
“听说段小姐今日来过?”上官时芜向前一步,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待了两个多时辰?”
月光变得刺目,她看见齐玥那根陌生的素白绸带取代了她亲手绣的海棠发带。
齐玥忽然笑了,“女傅消息灵通。”
连竹提着灯笼疾步而来,灯影摇曳间,她下意识唤了声:“姑娘……”又急忙改口,“女傅夜里当心台阶。”
灯笼暖光悄悄往上官时芜脚下偏了三分。
“王爷不请我进去坐坐?”上官时芜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
齐玥沉默片刻,侧身让开:“请。”
上官时芜迈步向前,却在经过齐玥身边时闻到了一丝陌生的茉莉香。她的脚步顿了顿。
“段小姐的香粉……”她轻声说,“倒是别致。”
齐玥没有回答,只是领着她往书房走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茶盏轻叩案几,连竹奉茶的手有些不稳。
“女傅请用。”她退下时,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瞬,像是担忧,又像是无奈。
上官时芜略微颔首,指尖触到茶盏时,被烫得微微一缩。
书房里熏着沉水香,案上摆着半局残棋,上官时芜的目光落在棋盘边的一个锦盒上。
“女傅看什么?”齐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段小姐送的贺礼,一颗东珠。”
上官时芜胸口一窒。
齐玥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疏离,仿佛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案几,而是万丈深渊。
她疼得几乎站不稳,却还要维持着最得体的微笑,就像乞巧节那夜一样。
>听闻长陵王最爱东珠,我特意寻了一颗,衬她那双眼睛
她看着齐玥淡漠的侧脸,忽然明白自己输得彻底。
她以为推开是对那人最好的保护,却忘了人心最经不起试探。
如今那人眼中再无柔情,只剩下让她心碎的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