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更夫敲响了竹梆子，已经三更了。
两人走出高树密布的小巷，明亮的月光洒了下来，照亮了官道。
顾言侧过脸，这才看到身边的人很是狼狈，整个人像是从煤堆里滚了一圈，漂亮的花衣服染上了焦黑，衣角甚至被烧掉了一块。
他眉头一皱，心中猜忌，“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一问，壮士苏南就觉得挺憋屈的，黑脸居然有点发青，“今儿清晨本是奉命接师尊离开谢家，哪想……”他看了眼顾言。
顾言有些理亏，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他不可能让人知道其实是他自己跑了。
壮士苏南继续道，“搞丢了师尊，我便和谢家的人一起在谢家找，就在这时，突然来了一蒙面人，二话不说就开始砍人。我想着反正谢家的人对师尊也不好，砍死就算求了，我只需要找到师尊就行了。”
得，俨然一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意思。
顾言吊着眼看他，“你怎的没动手？”
“什么？”壮士苏南没反应过来。
“谢家都是欺辱为师的人，正好有人来泄愤了，你尊我为师竟也没想着报复一下，借机也砍个两个？”
“……”壮士苏南嘴角抽了抽，“我们不能随意杀人，会暴露的。”
顾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继续说。”
“我还没动手呢，那人竟然对着我来了。”壮士苏南表示莫名其妙，“我喊着说自己不是谢家的人，那人丝毫不管，我又不不能用仙术，只能硬抗，躲得很辛苦。”
“硬抗？你不会武？”顾言很意外，瞅了眼他袖口，他记得之前这里有把剑，还吓唬过谢夫人。
“那是唬人的。”
顾言觉得壮士苏南真的有点对不起自己这一身人高马大的肌肉。
所以，最后这人是侥幸的死里逃生，还是对方故意留下的活口？用于嫁祸？
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勾栏苏南在哪儿呢？
顾言问，“那你是否见到一名白衣公子来谢家送药？”
“送药？给谁送药？”壮士苏南说，“这场杀戮就眨眼的事，外人见了躲都躲不过来，又怎么往里送命？师尊见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顾言打量了一翻，发现他倒是毫发无伤，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好奇，“对了，师尊你记忆不全，那时的你又跑哪儿去了？”
来了，还是问了。
“掉坑里了。”
壮士苏南：“……”
找遍了谢家的每个角落，连米缸都翻过了，愣是忘记了还有茅坑。
他还不好在脸上表现出嫌弃。
壮士苏南喟叹，难怪师尊换了身衣服，一切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宿主使用麻沸散陷入假死】
顾言：“……”
显然耽误久了，系统兄开始提示了。
顾言一言不发往衙门走，幸好他白天逃了一波弄清楚了这城市的大概布局，不然这会也不敢贸然的去衙门。
壮士苏南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师尊去哪儿，咱们不回我们的地盘了吗？”
“我们的地盘是哪儿？云剑派？胧月峰？”顾言脚步没停，不管那个苏南是真是假，当面问，正好把身边这厮也带上，都属于灭门案的活口和嫌疑人，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肯定不是啊！现在回去等同于找死。”壮苏南说，“徒儿说的是陆鸣宜的墓地。”
顾言侧头看他。
“师尊殪前，就交代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虽然弟子们不明白为什么陆鸣宜的墓地会危险又安全，但还是一直驻守在那里。”壮士苏南抠抠脑袋，“师尊说，自己就算魂飞魄散，但凡有一丝妄念，都会去找陆鸣宜纠缠。”
至死都不休，怎么觉得这说法倒不像是世仇了。
顾言心底莫名的感受到一股焦灼，烦躁的一摆手，“不要再说了。”
壮士苏南立马住嘴，偷偷的看了过来，那眼神竟带着惧怕。
一米九的粗犷汉子，表情怯怯的看着他，已经从行动上证实了自己是个大魔头的事实。
他暗自叹了口气，“我暂时不回去，我要去衙门，你也一起。”
两人脚程很快，壮士苏南虽然不知道去干嘛，但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这个点，狗都没起，衙门自然也是关着的。
顾言站在外面叩了起码半炷香的门，里面才骂骂咧咧的有人走出来开门，见到两人自然是没好气。
“请问，南公子还在里面吗？”顾言向里面探了探脑袋。
门房大刀抽了半寸出鞘，“东张西望做甚？”
顾言笑道，“小的是南公子的小厮，水韵间的客人指明要南公子去伺候，刀都驾到老板脖子上了。”
活学活用，谁管他水韵间是什么玩意，总归应该是接待贵客的地方。
“什么人这般猖狂，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那门房也是个火爆脾气，大晚上别人叫起来本来就有气，再这么一听，拔了刀子就要迈出门，“让我去会会他。”
顾言还没说话，那人像是反应了过来，退到他面前，“你说哪里的客人？”
“水韵间。”
门房眼珠子瞪得老大，想了想，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水韵间这名头有些大啊。
顾言转过头，“你知道水韵间吗？”
壮士苏南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吞吐道，“徒儿也是首次来到此地，之前一直是苏西在这边潜伏……”
“苏西都死了那么久了，你现在才来？”
“师尊，这也是你之前安排的，怕暴露你自己，让苏西一年才联系一次我们。”壮士苏南解释，“然后，苏西失联后，墓又塌了，我们一时半会也没出得来。”
顾言觉得自己若真是谢独，肯定是心梗而死的。
意外总是比计划来得充满惊喜。
门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人，看向顾言抬了抬手，“把他们都抓起来。”
顾言和壮士苏南面面相觑。
门房冷笑一声，“骗人骗到官老爷头上来了，水韵间的客人分明就在衙门里。”
衙役反扣顾言的胳膊，力道不小，他原本身上就有伤，这一碰捏到伤口痛得发麻。
顾言抗打也扛痛，但是眉头还是难受的皱了起来。
一旁的壮士苏南见了，大吼一声，“不许碰他。”
话音刚落，就见碰着顾言的两个衙门被弹飞了出去。
顾言抬手抚头，这下好了，原本解释清楚就行了的事情，直接可以下狱了。
“袭击官爷？”门房那人怒了，只见原本值岗的衙役都齐齐整整的围堵了过来。
顾言一脸的生无可恋，看向身侧的男人，“继续啊，不然等死吗？”
壮士苏南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衙门有专门的道家设阵，我的仙术在这里用不了……”
顾言翻了个白眼，“你刚刚用的不是吗？”
“那是弹射符。”
“那你倒是用啊！”顾言急，谢独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木讷的徒弟，怎么跟他大魔头的人设这么相悖呢？！
壮士苏南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已经没有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用！！！顾言快疯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为什么要带上他啊！？
衙门牢房。
顾言被束着双手，坐在冷冰冰的地上，他旁边躺着一个被绑成粽子一样的人。
顾言已经不想跟那人说话了，会心梗。
狱卒传话，大人现在还在休息，等天亮了再审他俩。
他问了一下南公子，狱卒装懵。
隔壁牢房时不时的传来尖叫和搁置重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更加清晰。
顾言听得心悸，倒不是他自己怕，只是他心绪不宁的惦记着一个人。
系统没再弹出信息，要么人没事了，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躺着的那人被封住了嘴，唔唔唔的叫半天了，顾言也不知道他在说些啥。
他朝着自己被束缚的双手点了点，“爱徒，我也爱莫能助。”
天亮了，提案的衙役将他们押上了公堂。
壮士苏南终于揭开了嘴上的束缚，能够正常呼吸了。
惊堂木一拍，两人一个激灵。
顾言抬首，看到的那县令大人出乎意料的年轻，一身儒相，却不失威严。
“你二人深夜扰乱衙间秩序，所图为何？”
这话是在给台阶下了，顾言觉得很意外，不是先问责，而是先问由。
顾言于是将来此的目的告知，言辞温恭，诉求清晰。
他说，“我乃谢家逃生子谢独，谢家灭门之时，那风月楼里的南公子同我在一起，并无作案时间。”
年轻县令认真听他说完，看向他的眼睛轻轻地眯细了几分，“可是，南公子已经承认自己放火烧了谢家。”
顾言一惊，愣了半晌后，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南公子只是承认自己放了火，并没有承认灭门，仵作应该可以从尸骨上看出那些人是否死于大火。”
话说的不卑不亢，但是紧握的手心满是汗，顾言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仵作能不能验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公子杀的人，卡好了时间差，一切都有可能完成。
县令若是不信，大不了他就自己认罪把这案子结了，换那南公子安好，也算报答他这十几个小时对自己的照拂。
顾言想：别人对我好一分我必还人三分真。
县令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像是要看透他话里的真实性。
顾言抬首挺胸，“大人若是不信，这位也是证人，当日他正好从谢夫人手里买走了我……”
“我作证，谢家就是南公子所杀。”原本老实呆着的人突然冒出一句，顾言猛地转头看向他，“苏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