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心一案,郑明锡以资深律师的身份陪同出席,旁观崔秀妍和禹英禑联手,将对方检察官堵得理屈词穷,节节败退。
他心底,不知不觉满是自豪。
回到律所正值午休时间。
三人干脆在员工餐厅简单应付一顿。
——你还吃得下饭吗?该死的臭小子!
崔秀妍直面火冒三丈的张胜准律师,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对方攥过郑明锡的衬衣领,将人从椅子上拖拽起来。
那副脸红筋暴、声嘶力竭的恐怖模样不仅吓到了禹英禑,就连崔秀妍都当场愣住,不知能做些什么。
“你搞什么?疯了吗?”郑明锡一把挥开张胜准。虽然他们俩自进公司起就一直不对付,但也从没闹得这么难看过。
“疯了的是你!”
张胜准怒目圆睁,“你知道我投入多少心血才创建了正医盟吗?”
“‘正医盟’?”郑明锡拧眉复述。
“是啊臭小子,因为你而泡汤的正义医生联盟,正医盟!”张胜准吼着,把手里的纸张摔在三人的餐盘中间。
崔秀妍耐不住好奇,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查看,其上白底黑字,赫然是一篇损害个人名誉的舆论报道。
“权炳吉,正医盟的高层,你竟然还让他坐上证人席?你知道我刚才被他们会长骂得狗血淋头吗?”
张胜准冷嗤,“你一定不知道。”
“听闻权炳吉都说他不想谈论专栏文章的事了,但汪洋的律师们还要坚持逼迫他表明观点!”
“天哪。”余光瞥见作鹌鹑样不敢发声的两个年轻律师,张胜准郁气难消,“真是的,这就是你带领新人们投入公益案件的成果吗?”
“明锡啊,你拥有那么多年资历怎么还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公益案件到底算什么?你竟然为了那种事让律所失去身价数十亿韩元的大客户!?”
心下五味纷杂,郑明锡垂眸,隐含担忧的视线在崔秀妍和她身旁用手捂着耳朵的禹英禑扫过,不得不顾及道:“好,我知道了,适可而止吧。”
张胜准一听又炸了,“我只有你这个同期,你不但不帮我,还当猪队友扯后腿!”
“阿西,真是烦死了!”
愤恨跺脚,待张胜准咬牙切齿地离开,餐厅里依然存留他大发雷霆后的回音,以及不知从哪传出的窃窃私语。
郑明锡环视一周,默默低头坐回位子。
“很抱歉。”崔秀妍握拳至于膝盖,心下忐忑,“是我没有仔细确认证人的身份。”
禹英禑看着眼色,轻声接上,“很抱歉,我害律所失去了身价数十亿韩元的大客户。”
“新进律师不需要为此道歉。”郑明锡与她们眼神对视,沉稳开口,“这是我的疏失。”
“…这的确是我的错,我现在也觉得非常丢脸,即便如此,希望你们也别认为‘那只是公益案件只是一个脱北者而已’。”
“虽然这不是价值数十亿韩元的案件,你们还是要认真处理。”
成熟年上的魅力大概就在于此了,遇到突发事件时,他会首先情绪稳定地接纳,然后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抱怨,让你陪着他进行精神内耗。
不可否认,崔秀妍因郑明锡的话语逐渐安心,面上随之带了笑,“我们会的。”
禹英禑用力点头,“我们会的。”
郑明锡不置可否,端起餐盘,“你们继续吃,我觉得很丢脸,得先走一步了。”
他再次用到“丢脸”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窘态,看来是真的很尴尬。
崔秀妍两人没有挽留,只是起身目送他。
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崔秀妍忍不住双手捧心,而禹英禑呆呆发出一声“哇哦”。
真是,无法用言语感慨的帅气啊。
其实很早之前,崔秀妍就对自己这位上司抱有好感。
甚至至今仍在庆幸能够分在对方手下。
不会随意苛责下属,也不会因性别或其他原因而看轻任何人。“郑明锡”这三个字,在汪洋意味着绝对的公平公正,还不是缺乏同理心的那种。
随着观察加深,她又有了新的发现,对方顶着律政精英的皮,也会经常作出一些不自知的搞笑行为。
包含但不限于,眼前这幕。
作为本次的委托方,昭德洞的里长和主席盛情邀请,让他们一定要亲自去趟当地,再决定接不接这个案子。
郑明锡委婉推拒,说看提供的资料就可以了,加上业务繁忙,没什么时间。
“哎呦,昭德洞很近,从这边过去车程只要一个小时。”
“不了,我、我们待会还有事。”
郑明锡佯装看表,“必须先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素来适中的语速都变快了。
“郑律师,走啦。”
偏偏里长充耳不闻,殷切招呼。
主席更是手脚麻利,替郑明锡收拾好桌上散落的纸笔,拉着他的手往会议室外走。
郑明锡的屁股,则就倔强地定在转椅上,纵使有意用眼神寻求权敏宇等人的帮助,身体已然顺从力道,“呲溜”一声,毫无阻碍地滑了出去。
嘴角倏地绷紧,崔秀妍心虚错开视线,继而异常忙碌地翻阅起笔记。
里长和主席的效率非常高,一个电话就叫来了辆七座的商务车。
恰逢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的好天气。
本着出去兜兜风也不错的想法,崔秀妍和禹英禑坐进最后一排。
等了一会儿,诉讼组的李浚浩小跑着抵达,向众人问候过,弯腰坐到禹英禑的右边。
彼时,郑律师还在重新安排他的日程表。
车厢再度安静下来。
崔秀妍转头打量起窗外,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跟我换位子?”
禹英禑的声音突兀响起,引来数道目光。
“俊男美女坐在一起应该比较好。”她淡定补充。
李浚浩,“嗯?”
崔秀妍,“什么?”
不待两人弄清楚状况,禹英禑自说自话让出位置,还给愣着不动的李浚浩使眼色,示意他坐过去。
“……”
相视一眼,崔秀妍神情古怪地站起来,在狭小空间里矮着腰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
“禹英禑你,坐过来。”
小动物的直觉告诉禹英禑这个时候最好乖乖听话,在指使下,她坐到了靠窗,也就是崔秀妍原本坐着的位置。
“你,坐过去。”
被点到的李浚浩略显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依言挪腾一格,坐到中间,与禹英禑挨着。
“还有你,到后面去。”
“凭什么听你的?我就坐这儿。”权敏宇用四仰八叉的坐姿尝试反抗。
崔秀妍徐徐眯眼,“去不去?”
权敏宇刚要梗着脖子回“不去”,就被女人抬手带来的掌风糊住了眼,下意识后仰闪躲,急迫道:“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嘛!”
居高临下看着权敏宇一脸敢怒不敢言,以极为狼狈的姿态“滚”去后座,崔秀妍嫌弃撇嘴,“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不吃吃罚酒?”禹英禑慢吞吞地探出头,“比喻对某些必须做的事不肯主动去做,结果却被迫去做。近义词有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
李浚浩讪笑着挺直脊背,为禹英禑挡去权敏宇如有实质的锋利眼刀。
又过了五六分钟,郑明锡俯身上车,差点没被他们沉寂的气氛给镇住,踌躇须臾,他才出声问询,“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吗?”
对此,崔秀妍舒舒服服窝进座位,深藏功与名。
昭德洞的自然风景确实怡人,里长及主席在前领路,一边介绍村里的乡亲,让郑明锡一行人深切感受到这里的淳朴民风。
途中暖风拂面,吹来阵阵油菜花的香气。
崔秀妍落后一步踩着上司的影子,心情格外明媚。
穿过日光直射的长埂,他们准备顺着上坡走到村里的朴树下眺望整个村子。
停在坡底抬头瞻仰间,里长唏嘘道:“那是昭德洞的自然纪念物。”
“它是实际被指定的自然纪念物吗?”李浚浩收回敬畏的目光,问。
“没有没有。”主席连忙摆手,“它只是昭德洞自然纪念物,就像昭德洞张东健。”都是自封的。
“这样啊。”
郑明锡低笑两声。
崔秀妍因为离得过近,悄悄感染了笑意,伴着耳垂发烫。
大概是2016年,昭德洞也有尝试性地询问过道厅,结果并不如意,专家来看过,说这棵树还不足以被评为“自然纪念物”。
“这么雄伟的一棵树,至少得被列为受保护树木吧。”郑明锡稍感惋惜。
反观里长,心态很好地安慰他们,“不行也没关系啊,昭德洞的人小时候都爬过这棵树;只要有喜事,大家都会在树下大摆宴席;有什么愿望也都会去那边许愿。”
“它虽然没什么头衔,但它依旧是守护我们村子的…那怎么讲?”
不得不提一句,里长说话真的很容易激起别人的胜负欲。
例如禹英禑,第一个响应,“朴树?”
里长停顿少顷,大喘气着回答,“是镇村之树。”
“啊。”禹英禑郁闷不已。
“不过要是建了幸福路,那棵树应该也会被砍掉。”里长远远地凝视坡顶,遗憾道。
上坡的路有些陡,好在昨天没下雨,唯二的两位女士得到了其他男士的悉心关照。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掌心向上摊开的大手,骨节分明。
顺着探去。
深邃、神秘,透过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眸,崔秀妍看到了一片海,一隅黎明前的夜空,一个宁静的世界,连同,两抹倒映出的澄清的自己。
原本的犹疑不定彻底消逝,将手徐徐轻搭。
郑明锡收拢掌心,虚握住她。
“……”
权敏宇夹在队伍中间,独自顶腮。
在他身后,李浚浩及时扶起不慎跌倒的禹英禑,在察觉她肩膀处的衣服脱线后,体贴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为其披好。
太阳渐渐西斜,橙黄光晕缀于丰茂树冠。
一行人爬至坡顶,郊外高处的空气似乎更加清新,令他们不约而同呼出先前积攒在肺内的浊气。
“来,大家请坐。”
待汪洋律所的五人就坐,主席从自己一直背到现在的碎花保温袋里掏出沁着凉意的玻璃瓶。
“大家一路走上来都累了吧,喝杯冰凉的甜米露解解渴吧。这是德蕾莎女士准备的。”
他说的那位是昭德洞的妇女会会长,刚刚也有去拜访过。“德蕾莎”是对方在村里的绰号,因为对待老人十分有耐心。
“谢谢。”
崔秀妍双手接过纸杯,另一个人残留下的些微体温遂被更低的温度取代。
不过不要紧。
借啜饮遮掩,她的视线定定黏在身旁距离不到半米的男人身上,唇角微扬。
昭德洞朴维镇的小提琴演奏悠扬悦耳,昭德洞迎着夕阳余晖的田园风光尽收眼底。
再时而浅抿一口冰冰甜甜的凉饮,实属快哉。人生值得。
如果届时,真要按照庆海道厅规划的横穿路面,毁掉这份景致,郑明锡等人难免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