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李卿暮穿过回廊,他捏捏掌心,上面仿佛还残存着楚越的温度。
“袁弘昌来了。”将离侧身撑开廊上的木帘,“还有,东宫派人送来个东西。”
“太子?他又发什么疯?”
将离摇头,“不知道,东西放在书房了,袁弘昌也在书房门口跪着呢。”
李卿野这个人真是让人头疼,杀又杀不得,动也动不了。
袁弘昌体貌偏胖,疏于锻炼,一身虚肉,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但看起来却像是不惑之后。
他听到李卿暮的脚步由远及近,浑身肥肉一抖,膝盖在地上蹭着拐个弯儿,双手高高举起,而后重重磕下,“殿下救我!”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停在他面前,袁弘昌眼珠往上翻,只看到一点点布履,上面用暗线绣着花。
袁弘昌等了很久,李卿暮都没有说话,随即便见人抬脚走进书房,他依旧跪在书房的门槛外不敢动弹。
书房的香炉里冒出一缕缕烟,泛着淡淡的花香,案上放了一个精美的匣子,上面雕刻着花鸟虫鱼。
李卿暮在匣子上敲了敲,“袁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袁弘昌浑身一抖,他能明显感觉到,李卿暮的心情很好。
“殿下,粮、粮草贪污一案的细节,下官都一一写下了,不敢隐瞒!若是殿下决定对太、太……下官便是证人!”
言罢袁弘昌又重重磕在地上。
将离上前拿起他手上宣纸,呈给李卿暮。
李卿暮一手按着木匣子,一手抖了两下展开宣纸,快速扫了几眼,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贪污案涉事官员、银钱动向,末端有袁弘昌按的手印。
“袁大人是投诚,还是交易呢?”
袁弘昌忙道:“之前、是下官有眼无珠,临死前才见太子真面目,下官追悔莫及!上天、上天给下官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不会为虎作伥!今后定会慎思明辩,辅佐明君!求殿下保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太子都只会对他赶尽杀绝。
“为虎作伥……谁是虎呢?”李卿暮声音很低,化在了空气中的暗香里,像一抹毒药钻进袁弘昌的脊骨。
“谁是明君呢?”
他连呼吸都不敢,抖若筛糠。
谁是明君?是李卿暮?还是李卿云?
反正不可能是现在的太子。
“这投诚书本王就收下了,往后还望袁大人多多照顾。”李卿暮转着手上的扳指,自上而下打量着袁弘昌。
袁弘昌牙齿打颤,“下、下官愿肝脑涂地!用身家性命护住楚大人!”
李卿暮轻笑一声,“我要你身家性命干什么?”
“袁大人还有其他事吗?”李卿暮拿起盒子上下打量。
袁弘昌微微抬起身,眼睛仍盯着地面,汗珠从额际滚下来,“下官、下官听到坊间一些传言,有关楚大人的。”
听到楚越的名字,李卿暮放下盒子,表情逐渐严肃,“什么传言?”
袁弘昌直起身,抬袖擦擦汗,“说、说楚大人科举舞弊,三元榜首不实。”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李卿暮的脸色转冷,手指一下下扣在盒子上。
此事压根不用想,只会是太子所为,如今这种情况,只有他还会不留余力地置楚越死地。
“我知道了,不送。”李卿暮转身望向窗外光景。
袁弘昌想表下衷心,“若是,若是殿下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还有民间有关楚大人的传言,下官会继续留意的。”
李卿暮没有再说话,袁弘昌偏头瞧了瞧将离的神色,将离伸出手,示意走人。
他不再犹豫,麻溜地滚了。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将离才说话,“不杀了他吗,主子?”
若不是这袁弘昌,楚大人的事情怎会那么快拍板定案?
李卿暮望着窗外的枯枝,“他虽不是个好官,但也算安分守己。只可惜站错了队,跟着太子学得沽名钓誉,利欲熏心。”
“往后他与太子少了接触,再看如何。更何况,他妻女对他不离不弃,可见他本质并不坏。”
将离明白,李卿暮说的是袁弘昌送他妻女出城的事,申氏并未离开。
申氏本是清流门第,家道中落才被袁弘昌捡了便宜。
“倒是其他人,处理的怎么样了?”李卿暮扣开木盒子,一股血腥气涌出,卡扣处一滴血滴在他扳指上。
将离脸色突变,欲伸手拿走。
李卿暮左手微扬,制止了他。
那是一只死鸟,红色的血染透了黄色的羽毛,呈现出诡异的橙色,脖颈处断口整齐,脑袋不知所踪,纤细的爪子扭曲着,看样子刚死不久。
黄鹂鸟,多活泛在楚越之地。
李卿野送来这个东西,寓意如何已无需多说,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将离呼吸都错了几次,是他失察!若是盒子里是机关暗器,那现在李卿暮已没了性命。
“主子,将离领罚!”将离说着就跪了下去。
李卿暮却一直盯着那只鸟,慢慢碾干净扳指上的血渍,血液独有的粘稠感化在他指尖,他合上盒子,扬声唤晚水进来。
晚水目不斜视,低声叫了声主子。
李卿暮绕过将离,将盒子交给晚水,“找个地方埋了。”
“是。”晚水接过,退着出去时与将离四目相对。
杀意。
将离还跪在原处,他是李卿暮的暗卫,一生服从于李卿暮,无情无欲无所念,他走到人前,走出将军府,走向裴敬秋,每一步都是李卿暮的退让。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楚越,如果裴敬秋不是楚越的好友,那么在他动心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裴敬秋与他的死局。
晚水虽与他一同长大,但只要李卿暮一声令下,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
她的功夫并不比将离差。
“你的心散了,将离。”李卿暮拿巾帕在水盆里沾了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冷水与铁盆碰撞间的清冽声,如同银丝般伸进将离的耳朵。
将离低着头,“将离无话可说。”
李卿暮擦净手,“说说吧,交代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杀了一部分,做的都很干净。还剩几个有些棘手。”
这其中就包括汤衡。
朝上大臣先后离奇死亡,汤衡多少猜到一点,缩头乌龟一般,谎称自己多日噩梦连连,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从太子那儿借了支府兵,一个四品官员竟比太傅府上还气派。
这事惹得李辽不高兴,但汤衡惯有眼力,以身体抱恙放了财政大权,索性甩起手来,不问朝堂。
也因如此,只要汤衡不出来,将离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那几个不管了,先查那些市井谣言,此事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阿楚那里,他才刚醒,我不想他忧心。”
“是。”
李卿暮摸了摸手腕,没有那串佛珠他十分不习惯,但万幸的是那个人在他身边。
“没有下一次。”李卿暮走出书房的同时留下这一句。
将离跪坐在地上,羞愧难当,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