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湖面静得像块墨玉。后羿静坐在岸边，长弓横在膝头，箭囊搁在一旁。他闭着眼，气息敛尽，如山如石。

云霄踩着露水走近，学他的样子望向湖面。晨雾渐渐散了，水面平静得一丝波纹也没有，倒映着天光云影，清晰得像另一片天空。

"水镜之境？"云霄蹲下身，指尖悬在湖面之上，却没碰下去。

"嗯。"后羿睁开眼，目光落在湖心上："湖面如镜，心境如湖。"

一片树叶打着转儿落下，还没碰到水面，后羿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云霄注意到了："要起风了。"

后羿点头："风还在路上，水已看见了。"

他们沉默地看着那片叶子轻轻点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湖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就是箭心？"云霄问，她似乎明白后羿为什么选在这里了。

后羿拾起一根草茎，放在水面。草茎随着因风涌起的暗流缓缓漂动。

"箭是杀器，只有一击之力，箭出无悔，出箭之前必要耐心等待，仔细观察，精准计算。"他说，"箭心如镜，静则明，动则准。如你所说，快、准、狠，是剑也是箭。"

远处传来鸟鸣，湖面倒映着飞鸟的影子。后羿的目光追着那影子，直到它消失在山后。

"来。"后羿拿起他的长弓，手指轻轻搭在弦上，眼神专注。

"箭者，算天时、测地利、料敌机。" 他缓缓道，"力量、距离、对手的动作预判，差不得一丝一毫。"

话音未落，弓弦震响，箭未发而气机已锁死云霄周身，这一箭封死了她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无论她向何处闪避，或是拔剑格挡，箭矢的后续变化都会紧随而至，绝不留情。

弓弦绷紧的嗡鸣在空气中凝滞。

云霄指尖按紧剑柄，目光沉静。后羿的箭势已至巅峰，箭锋所指，气流凝如实质。

剑柄微震。

箭出。

云霄剑刃横斜，太极金环应念而生。箭矢破空，触及太极骤然一滞，一箭无功，箭势已衰，箭尾白羽震颤。云霄的指节微动，太微轻转。

“咔嚓！”

箭杆居中裂开，两截断箭坠地，箭镞深深钉入青石。

第二箭未至，云霄已动。剑尖直指后羿眉心，箭在弦上，弓已满月，两人之间气机凝滞，风止。

剑锋与箭尖相对，寸许之距。云霄的剑纹丝不动，刃上映出他沉静的眼。

远处树梢，一片枯叶飘落，未及触地，已被无形气机粉碎。

"......"后羿的弓弦仍在轻颤。他盯着她，缓缓收势，“如何？”

云霄收剑，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铮鸣。她抬头："剑心倒是明了...就是这剑还不够快。"

后羿的眉头跳了跳。

后羿没有破绽，她先动引箭出，以法阻箭，趁势突进，仍是对峙之局，说到底还是不够快，即便以道法制造了先机，仍是慢了。

快、准、狠。

快，并非单纯的速度，而是与力量紧密相连。力量的大小和发力技巧，共同决定了速度的快慢。强大的力量是基础，正确的发力技巧能够将力量在瞬间释放，从而产生惊人的速度。

准，就是要精准，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无论力量多大速度多快，击不中目标，一切都是徒劳。要做到精准需要多看多思多练。这一点她不担心，太微剑自有神通，能在万里之外斩敌首，主打一个精准，迅疾。只可惜她面对的是后羿，她这个主人技不如人。

狠，则是一种心境，一种极端冷静，洞察敌人的一举一动，精准捕捉破绽，每一剑都当做自己的最后一剑，剑出无情，力求一剑绝杀。

这次问剑收获极大，水镜之境极静箭心，她都明白了，明己，明敌，明势，剑心通明。就差身体跟上了，确切的说是战技、法力、道体跟不上元神，这大概跟她的神魂有关。

湖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眼睛，明亮，好奇。

云霄没有注意，后羿没有反应。云霄与后羿辞别后往九凤部落走去，说好的今天要完成阵法。

后羿来此主要是云霄提出问剑，也是因为九凤所在的部落距离不远。

平日里，十二大巫都在各自的部落，因着负责传承殿开启及守护，大巫会定期来不周山轮流驻守，现在传承殿轮值的就是后羿。

近年来因为巫文大典的事宜，早已迁徙东方立族各地的十二大巫频繁聚首，但也只是在召集大巫的部落。这次释义祖巫殿让十二部共商，他们意见始终不能统一，才有了召集各部首领巫祝齐聚后土部共解之事，因此奢咸才会出现，放在平时，很难在不周山同时见到多位大巫。

云霄正踏着积雪前行，青竹的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主人主人。"

"嗯？怎么了？"

"你身后。"

云霄呼吸一顿，猛地回身。

雪地上，一只小白兔正歪着脑袋看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红宝石，长长的耳朵一高一低地抖动着，玉雪可爱的模样直把人心都萌化了。

小家伙发现被注视，耳朵"唰"地竖起，后腿一蹬就蹿出老远，雪地上一个爪印都没留下。

云霄怔在原地。

奇怪，明明只是只天阶的兔子，她方才竟完全没有察觉。若非青竹提醒，恐怕就要擦肩而过。眼睛没看见，就会下意识忽视它的存在吗？

她摇摇头继续前行。

没走多远，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回头一看，那小白兔竟去而复返，正蹲在十丈外的雪堆上。

毛茸茸的耳朵一高一低扑闪着，左边耳朵支棱得笔直，右边耳朵却软软地耷拉着。红宝石般的眼睛眨呀眨，亮晶晶地映着雪光，也不知是不是在疑惑，她为什么不追？

云霄不由莞尔。

她指尖凝出一缕清风，轻轻拂向小白兔的耳朵。小家伙的耳朵生动的反应它的内心世界，让人实在忍不住。

"啪！"

毛茸茸的耳朵敏捷地躲开，小家伙后腿一蹬，又跳出几步远，气鼓鼓地嘟囔："又摸耳朵！阿父阿母也总爱摸人家耳朵，讨厌！"

奶声奶气的童音让云霄一怔。她这才注意到，小家伙周身妖力纯净得过分，它看起来很小，可已经会说话了。

"别怕。"云霄放轻声音，从袖中摸出枚朱果，"给你这个。"

红艳艳的果子在雪地里格外诱人。小白兔鼻尖抽动，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阿母说...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奶声奶气的声音细若蚊蝇。

云霄失笑，将朱果放在雪地上，自己退后两步："那你自己拿。"

小家伙犹豫片刻，终于蹦跳着上前，抱起朱果小口啃起来。果浆染红了绒毛，显得更可爱了。

"你叫什么名字？"云霄柔声问道。

"好吃！"小脑袋用力点了点，红眼睛亮晶晶的。

云霄忍俊不禁："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人家叫帝十二月。”小兔子有些害羞地回答。

“第十二月？云霄微微歪头，"好奇怪的名字。"

"才不奇怪！"十二月耳朵"唰"地竖得笔直，"人家的名字最好听，阿母阿父阿桂都说好听！小兔子生气的争辩道。

云霄被它这副模样逗乐了："好好好，最好听。那你父母呢？他们是谁？"

小兔子突然警觉起来，吸吸鼻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哼了一声："不告诉你。"说着又低头啃起果子。

"......"云霄无奈地摇摇头，"你多大了？"

小家伙长长的耳朵突然红了，它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快……快一百岁了。"

“一百岁？”云霄心中一声果然，不足百岁的幼齿小妖，换算人族年岁，怕是连周岁都不到。

“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小家伙轻轻点了点头，耳朵尖不安地抖了抖。

"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找小姨。”它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小姨？”

“嗯！”小家伙重重的点了点头，耳朵跟着一颤一颤。

“那你小姨在什么地方？”

光芒暗了下去，十二月失落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阿母他们都不告诉我。"它抱着啃了一半的朱果，绒毛上沾着的雪粒显得格外可怜。

云霄蹲下身，与它平视："那你怎么找呀？"

小家伙仰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睛映着天光：“阿桂说当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时，跟着月亮就能找到她。”

......

当云霄踏着阳光回到部落时，九凤已在广场青石台上等候多时。火红的衣袍衬得她肤若凝霜，更显妖娆。见她走来，九凤抬手抛来一个青玉瓶。

"地方已经按你说的准备好了。"九凤指向广场西侧新挖的阵池。

云霄接住玉瓶，纵身跃入池中。她指尖凝聚灵光，在池底刻下繁复的纹路，很快池中符文成阵。待最后一笔完成，她拔开瓶塞，瓶中活水落地即生，转眼化作九眼清泉环绕阵池。泉水汩汩涌动，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与刻好的阵纹交相辉映。

她又折柳为杖，插入池中水流交汇之处。那柳枝遇水便扎根，嫩芽舒展，枝条抽长。转眼间已长成十丈高的碧树，垂落的柳条无风自动，将周围游离的煞气缓缓转化。

"这阵法需要有人维护。"云霄跃出阵池，"最好找个懂阵法或者懂妖文的来学。"

九凤若有所思地看向风扬："她就是？"

"没错。"云霄也看向这个勤奋好学的小巫女，"她就是我为风虹部落选的小阵师。"

"懂阵法的还好理解，懂妖文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的化煞经是用妖文书写的啊，"说着云霄从袖子里取出一册青玉简。"十二位大巫即将到来，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教学生。"

"原来如此，我可以教你巫文。不过，它是谁？"九凤指着云霄袖子里的小兔子问道。

"呃，这是我家里的晚辈。"云霄安抚着十二月小兔子，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教我巫文？不是要共议吗？"

“我那日发了十二枚巫签，其他十一位大巫和祖巫殿都发了，连奢咸也发去了，大巫们近日陆续就会到达，这你是知道的。但这并非全因为你，除你之外，更重要的是祖巫已将巫文字形修正完毕，释义之事必须要有个说法，要定个标准出来。”

“释义的标准？”

九凤指尖燃起火苗在地上烙下一排巫文，火光映照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你看这个'火'字——"

"祝融部：'焚尽万物，浴火重生。'"

"后土部：'温暖生机，滋养大地。'"

"强良部：'雷霆怒火，天罚之威。'"

云霄凝视着这些截然不同的释义，轻声道："同一个字，竟有如此多不同的理解？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这些好像都不太对。"

九凤指尖的火苗骤然一颤："都不对？你什么意思？"

云霄拾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工整地写下妖文的"火"字："火，毁也，南方之行，炎而上。"她指尖轻点字形，"先有火焰升腾之形，后有毁灭与温暖之用。你们各部的解释，都是引申义，而非本义。"

树枝划过雪地，勾勒出火焰最原始的形态："若要定标准，当追本溯源。"

九凤怔怔望着那个妖文："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在说火的用处，却忘了火本身？"

她眼睛发亮地看着云霄："云霄，你可是帮了我巫族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