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一院急诊部人群杂乱，推车床来来回回，声音此起彼伏地交叠：

“快让一下抢救通道！”

“无关人员紧急避让！”

“把人移到病床上！”

整个急诊从早到晚都是嘈杂吵闹的。哭声和呻吟、谩骂与歇斯底里的喊叫，覆盖着交叠揉成一团，波荡澎湃的声势压抑不住。

医院白炽灯下的大理石地面，淌着几道推车床的车轮留下的血痕。余莫图坐在一旁发呆地愣着，他看见章春萍十万火急地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热乎的饭菜。

章春萍见到余莫图如今的样子，神情一阵恍惚。她马上又小步跑上前：“莫图你没事吧，有哪里还不舒服？”

余庆国和许清玉摆手谢过，两人劫后余生地侥幸叹气：“都包扎好了，医生说算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轻微脑震荡。”

章春萍神色为难，她看着余莫图的脸被医用棉纱包成了一个肥硕的馒头，脱臼的右臂被石膏固定，吊在脖子上，她不敢想象他都经历了什么。

余莫图短裤之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有些许擦伤，已经用碘伏擦拭。

“顾笑呢？他怎么样了？”

章春萍很着急地问余庆国和许清玉：“顾笑家长都在外地出差，我电话打到现在一直联系不上！”

“还在手术，脚上的伤，管医生说目前很难处理。”余庆国表情沉重。

余莫图此时此刻，像只无头苍蝇般，被人牵着走来走去。他从陪顾笑坐上救护车，再到带进急诊处理伤口，拍片、扫描、包扎，一系列流程走马观花，眼花缭乱。

他像是悬着线的木偶傀儡，被安排处治得妥妥当当，没有半点疏漏。余莫图如今有些意识朦胧，冲撞的巨大声响一直在脑子里反复爆破，化成一波又一波接力澎湃的蜂鸣。

耳朵快聋了。

他突然之间浑身开始发痒，药纱包裹的地方刺痒难耐，他下意识想揉额头，被许清玉“欸欸欸”的赶忙制止。

许清玉很严肃地提醒：“刚包起来的啊，你先别碰啊，不然又破口了——”

手术到现在已经好几个小时。

顾笑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出来，如今的他已经侧着头沉沉睡去。

“都清理好了，但是胫骨这里被割得太严重，恢复起来时间很长。”

管娴摘下口罩，对着许清玉他们解释：“得几个月都不能活动，看恢复的情况到时候还得复查，这段时间给他安排轮椅吧。”

“谢谢你啊管娴！改天请你吃饭。”许清玉很感激。

“没事，应该的。”

管娴疲惫地笑笑：“我先去处理其他病人，你们忙哈。”

他们一齐谢过管医生，跟着护士来到顾笑病房。

“是这样的，麻药药效还没过。”护士解释道，“你们谁是家属，出来把后续费用先结一下。”余庆国举手，他点头朝着许清玉示意自己先出去缴费。

顾笑的短袖被直接剪开，胸口到腹下都裹着好几层医用纱布，他的右腿被支撑抬起，吊在床前。

几个小时不见，整个人突然之间就憔悴了许多，他眼睛紧闭，嘴唇发白干裂。

余莫图站在一侧，眼巴巴地望着病床上昏迷的顾笑。他发呆半晌，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又开始缓缓低下了头。

病房外的夜色很浓，浓得发黑，远处的树梢延伸到窗前，挂着几片崭新的嫩叶。雨声作响，斜着密密刮下，拍在了前方的窗棱。

许清玉叹了口气，她从包里拿出迷你手帕纸巾，递给余莫图：

“别哭了哈，人家会没事的，你管娴阿姨不是说了嘛，手术很成功。”

余莫图带着哭腔点头，他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静默成了雕塑。

“章老师，我们出去一下吧。”许清玉招了招手，轻声说道。

病房门外。

章春萍：“肇事司机怎么样了？”

“当场死亡，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听说是刹车失灵加上疲劳驾驶。”

许清玉很后怕，心有余悸：“莫图当时就在路灯下面等红灯，那辆车刹不住，直接往他身上撞了，多亏顾笑反应及时......”

“只是实在是对不住他——”

许清玉很愧疚：“他是莫图的救命恩人！您放心，后续任何事情我们都会跟老顾他们交代的！”

“麻烦你们了。”

章春萍有些疲惫，她指了指手里的饭：“你们还没吃吧？要不一起吃点？”

许清玉摆手谢过：“不用了不用了，您赶紧回家陪孩子吧！实在麻烦您白跑一趟了。”

“就是莫图和顾笑可能得要好好休息，暑假学习的事情要耽搁了。”

章春萍连忙摆手宽慰道：“哪里的话，这怎么算白跑呢！没事的，莫图成绩这么稳定优秀，顺其自然就行。”

“到时候我们班级各科老师也会给顾笑进行针对性的强化补习，让他身体舒服些后，在线上学着——秋考快到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档子事，唉......”

“那我先走了，您先照顾着哈。”

她看了看电子手表，她探头进病房，轻声地对余莫图说道：“莫图，好好休息。老师先走了，有事情可以微信上找我！”

章春萍随后跟回来的余庆国告别，提着饭盒匆匆离开。

——

“老顾，你总算接电话了！我知道你俩在飞机上没信号。顾笑和莫图出车祸了，别急，别急啊......人没事了，管娴亲自上的手术台——”

“顾笑为了救莫图，现在附一躺着，就是腿伤的比较严重，可能会影响高考体育成绩。”余庆国很愧疚地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顾崇飞已经吓得心惊肉跳，他这才恍惚回过神来，嘴里一直喃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婉在旁边差点急得飙出泪来。

余庆国对他们保证：“你们先好好休息吧，倒时差太辛苦了，这里有我和清玉照顾着顾笑，放心好了。”

“实在对不住了，顾笑救余莫图受伤，老顾，我......”

“没事，这小子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顾崇飞径直打断了余庆国的话：“你就别在这跟我搞肉麻，人没事就行！我们两个本来也不想笑笑去跑体育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这期间全力攻克文化课准备秋考也是好事。”

——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孩子的？

顾崇飞和宋婉刚下机就十万火急地从江屿机场跑到医院，匆忙地与余庆国夫妇会面。

“笑笑人呢？”顾崇飞见他俩站在病房门外，小心地对着口型指道，“都在里面呢？”

许清玉点头轻言细语：“莫图陪了顾笑一晚上已经睡着了，顾笑前阵子醒来过，吃了药，现在还是晕乎乎的，刚刚又睡去了。”

宋婉忍着疲惫，揉了揉太阳穴：“你们说这算什么事，货车刹车失灵，一路上我都听说了，人没救回来。”

两家人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