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付遥骑车载着冯舒羽，后者的手自然搭上她的腰，车把上挂着那杯未开封的水果茶，在迎面吹来的夜风中一晃一晃。当然凉丝丝的夜风并不能丝毫缓解付遥发烫的双颊，尤其后座的冯舒羽道完歉后竟开始一遍遍地明知故问：

“是不是以为我以后不跟你一起了所以才伤心的呀？”冯舒羽声音都笑眯眯的，手上轻轻扯着她腰间的衣服晃，“是不是？遥遥你说嘛。”

……在学校没看见冯舒羽人影、等到高三放学依然没见到人的时候，付遥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先是条件反射地开始惶恐不安，以为对方厌烦自己的想法根本控制不住，一颗心快要沉到谷底时才将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会不会是冯舒羽临时有事先走一步没来得及告诉自己，又或者是请了假根本没来学校？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这么想着，她便急匆匆赶到高一教学楼下，黑漆漆的一片，显然人已经走光了。

风吹得她头脑清醒了些，付遥回过神来，竟一时不知，风声鹤唳一点小事就惶恐不安的自己，和为了缓解不安甚至想到对方出事的自己，究竟哪个更面目可憎了。

虽然现在冯舒羽已经就在身边、也解释了是有事请假而并非厌烦她，但付遥还是止不住地委屈，对方问了好几声，她才闷闷地小声说：“……那你怎么那么开心。”

冯舒羽有点被可爱到，飞快抿唇一笑，随即安抚性地在她腰间拍了拍：“对不起呀遥遥，但你会担心我的安危，还那么在意我，作为朋友我真的会很开心。”

身前的女孩还是别扭着不说话，但冯舒羽借着时有时无的路灯光仔细观察，对方绷紧的后背线条隐约放松了些，显然是被哄好了一点。她便再接再厉，双手环住腰身，将脸颊贴上去蹭了蹭：“啊——对不起嘛～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刚刚放松下来的后背再次绷紧了，付遥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地将腰向后挺了一些，声若蚊蚋般地“嗯”了一声。

……啊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路灯的光会将她红透的耳朵暴露得很彻底。冯舒羽心满意足地又蹭了蹭她的后背，隔着T恤也能感觉到那脊背线条锻炼得极其漂亮，何况对方身上的香味闻着太舒心，实在是不抱白不抱。

夜风吹动着女孩们的发丝，钻入衣领袖口，又被环在腰间的手压下衣裳鼓起的趋势。付遥一路将冯舒羽送到家门口，亲眼目送着她开了门，这才掉头准备回去。

“安全第一，不要着急，”冯舒羽在门边叮嘱她，“如果没有别的理由的话，就只能跟阿姨实话实说，但是路上千万不要赶。”

付遥点头：“嗯。”

冯舒羽弯眸一笑：“到了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好。”付遥心头一暖，抿唇顿了顿，认真地和她招手，“……明天见，月月。”

最后两个字被她压在喉咙里，说得极为小声。冯舒羽一怔，随即展颜：“明天见，遥遥。”

……

付遥到家时已过了11点，楼道里的感应灯又失灵了，一片漆黑，她轻易看见从自家门缝中漏出的一线暖黄色灯光，捏着钥匙的手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那杯水果茶她忍到现在没开封，此刻被妥帖地安置在书包一角，不担心洒。付遥深吸一口气，抬手开门。

……孙女士确实坐在桌前，单手支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快睡着了。

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都没能惊醒她。

付遥进门换了鞋，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妈妈？”

没有回应。

付遥着实犹豫了一下。无声站立了几息，她选择先进房间把书包放下，随后重新出来将门妥帖关好。她慢慢蹲到妈妈腿边，扶着女人垂落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妈妈，醒醒，我回来了，回房间睡吧。”

孙女士清醒了点，半眯着眼抬头望向她：“……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今天……今天，我们以前的队长，喊我们几个候选开会，”这好像是她第二次对妈妈撒谎了，付遥愧疚得要命，不大自然地垂下眼，“对不起，妈妈，让您等了这么久。”

“哦，开会啊。”孙艺霞借着她的搀扶站起来，困倦地揉着眼。付遥心里一提，以为她要质疑，紧张兮兮地候着，却不想孙女士好像很轻易就信了：“你们那个竞选的事，怎么样了？”

“挺好的，教练和队长都挺看好我。”付遥小声道。她没有说她们同样看好的还有安祺。

“不要松懈。”孙女士说，“看好你也不一定就是你了，不要得意忘形。”

付遥对她的训诫习以为常，反倒松了口气，乖顺极了：“知道了，妈妈。”

孙艺霞走到门边，忽然话锋一转：“……今天买早餐吐司的时候，给你带了点别的面包，放冰箱了，饿了自己去拿——只能偶尔这样，知道吗？”

孙艺霞平时从不让她吃夜宵，更别提买那些在她看来含糖量超标、极不健康的“别的”面包了。这下付遥是切切实实地受宠若惊，紧张到结巴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雀跃：“我，好、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只是偶尔，”孙艺霞手搭着门把，声音温和了些，难得说了句软话，“继续加油。早点洗洗睡觉吧。”

“好的，”付遥竭力压着嘴角，“晚安，妈妈。”

孙艺霞进门后，她实在没忍住，在原地轻轻蹦了一下，怕吵到其他住户，又赶紧收敛了开心神色，跑去冰箱看妈妈给自己买了什么点心。最终她拿了一盒奶油肉松小贝，又躲进房间取出那杯水果茶，快乐又心满意足地并排摆在面前，摆弄着手机拍了好一会儿照片，幸福得快要冒泡泡。

辛凉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付遥傻笑完终于想起还没给冯舒羽报备自己已经到家，慌里慌张地点开聊天框，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发来了好几句询问。

付遥打字打得飞快：【我到了！】

付遥：【……对不起刚才在和妈妈说话一时忘记了，我没事，我安全到家了！】

冯舒羽：【没事的不用道歉，到家就好啦。】

冯舒羽：【摸摸头.JPG】

仿佛真有一只柔软的手在她头顶摸了摸，付遥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把方才拍的照片发过去：【今天我妈妈给我买了这个，她以前从来不允许我吃这个的】

冯舒羽：【为什么呢？】

付遥：【她说这个含糖量太高了不健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给我买了】

付遥：【但是我好开心！】

她连发了三个撒花转圈圈的表情过去，又打字道：【今早妈妈还同意我继续跳舞了，……会不会从此以后她就一直这样了？】

【啊……不过那个有点太远了，】付遥斟酌着自己的想法，【其实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冯舒羽：【如果那样的话，确实该恭喜你！】

冯舒羽：【遥遥和妈妈的关系会越来越好的】

“……呵。”

放下手机，冯舒羽不由自主地轻嗤了一句。一时的好转罢了，有些人总是喜欢让人开心一下再亲手掐灭。虽然她不知道为何付遥的妈妈忽然转性，但一个贯彻实行高压教育十几年的人，也没什么转折大事发生，怎么可能忽然从根本改变？

但这样的推测最好还是先别让付遥知道了。

她那么开心，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少见的活泼雀跃之情，因此冯舒羽压根没把告诉她这件事纳入考虑。如果以后还要恢复高压的话，与其让她现在就开始惴惴不安，还不如至少保持这一段时间的好心情。

毕竟能让付遥在发消息时用上感叹号和三连，这样的高兴程度实在是太少见了，何况付遥的高兴程度和可爱程度几乎成正比增长，这让人很难不想保护一下。

这次付遥肉眼可见的高兴，如果能亲眼看见想必会更可爱。冯舒羽想得心痒，觉得没能现场欣赏实在可惜——日后一定得自己筹划一次，然后近距离好好看看。

哦对了……她今日在商场里看见了一家手作店，那里有面挂满项链手链的展示墙，串珠皮革编织款式各异。冯舒羽几乎立刻被吸引，当场问了店长姐姐能否分期完成自制。

离运动会开幕还有五天，她还心心念念着自己设想中那条翻遍线上线下也没找到类似款的点睛的choker，既如此不如就自己动手，当做礼物才够格。

想来想去，除了周末两天，时间也只有晚自习。

…………

手作店的店主近来认识了一个有点奇怪、又有点讨人喜欢的客人。

客人是个漂亮小姑娘，扎着刚过肩的高马尾，看上去不过初高中年纪。店长没问过她的名字，但第二次见面时女孩穿了校服，所以她知道她是砚池一中的。

上学期间，连续几天翘了晚自习来这里做手工，甚至敢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每天上下课似的，来了坐下刚好是砚中的晚自习铃响，到十点零五又准时离开；说要做一条choker，却又不肯用现成的吊坠，画了图非央求店长定制一个。

不过定制就定制，反正人家加了钱，店长也就毫无异议，甚至愉快地边干活边和女孩聊起天来。从交谈中她得知，这是想要送给朋友的礼物，据说那位朋友有个“很重要的表演”。

店长姐姐对此表示理解。

这是女孩正式来的第二天，她还是一身浅色系的衣裤，高马尾小白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漂亮却规矩，怎么看都是个清爽的乖巧好学生。好学生进门先绽开微笑，扬声打招呼：“姐姐晚好。”

“来啦，晚好。”店长正巧在帮她打那只吊坠，不便分神，不抬头地应了一声。

女孩熟门熟路地系好围裙，接着昨天的进度继续做下去。过了会儿店长的工作告一段落，展开裙摆在女孩对面坐下，玩笑道：“骗到人家颈围了？”

“没骗到具体的。”女孩无奈地笑了笑，“只能大概用手量了一下。”

“没事，也不用太具体，”店长姐姐了然点头，安慰道，“咱们还有延长链，只是为了美观控制一下而已，有容错范围的。”

“好，那我先做着。”女孩忽然勾起唇角，换了个话题，“姐姐今天又换了个风格，一天一换吗？”

“嗯？”店长饶有兴趣地双手托着下巴。

“我第一次路过时，你穿着港风配色的吊带和长裤，昨天是短皮衣，今天是波西米亚长裙。”冯舒羽一一数过，“而且都穿得很漂亮，这样一天一换很有意思，我都想试试了。”

店长深表同感：“确实很有意思，就好像每天都在体验不同的人生。”

“衣服可代表不了人生。”冯舒羽飞快地吐了吐舌。

“但是可以当做某种人生的浅薄缩影，”店长果然毫不生气，接话笑道，“——比如今天我是波西米亚公主，公主不想干活，所以你的吊坠要明天才能做好！”

“好吧，”本来也就明天才能做好，“那公主姐姐辛苦了。”

店长提起裙摆向她微微欠身：“谢谢关心——让我看看你做到哪了？”

冯舒羽的速度很合适，明天大概就能编到接入细银链和挂坠的部分。店长看过她完整的草稿图，如果真的能还原应该会很漂亮。

“那今天你走之前记得挑一下你要的链子，明天来时我教你编进去。”

店主姐姐休息了一会，便又返回去加工她那个定制的吊坠。冯舒羽安静地坐着，不时和她接几句话，细而柔软的皮绳在指尖翻来覆去，逐渐编织成带。

第一天来时，店主姐姐听了要求，只让冯舒羽先画草图整理思路，光是这一步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一个小时才开始教她编织——冯舒羽的眼光确实有些刁钻，店里竟没有她看上的半成品，店主无奈之下教了她一阵，好在她虽挑剔手却灵巧，便也放心任她制作了。

这下是真手作了，几年也没碰过这么“从零开始”的客人。

只是小姑娘想要的那个挂坠确实没有现成。不过总归颈环部分已经那么细致，挂坠再细致点也没什么，店主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自己给她做。

一颗星星，纤细的镰刀状的弯月在外围环绕，兜住它三个角，据小姑娘说也有怕星星角戳人的缘故。月牙边缘做了切割，比平滑的圆弧更别致。吊坠直径得控制在1.5厘米左右，不能太大不然会很重……

店主腾不出手，便将落下的一缕头发甩到耳后，感慨地想：若不是这次碰到这小姑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手艺已经落到这种地步了。

小姑娘的想法还有些稚嫩，一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