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身穿篮球服的女孩敏捷地腾挪奔跑，带球连过两人，在与篮筐平行的位置，左手向上一托一送，空心入篮。

她面上笑意浮现，然而刚一转身，恰瞥见一道身影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短发女孩擦身而过，她时机卡得极准，跃起的弧线与篮球下落的路线恰恰交于一点，仿佛只是半空随手一勾，球就被她牢牢截在了手里。

她落地后，踩着对方的防守空隙毫无停顿地带球出了三分线，随后回身起跃投篮，一气呵成——

进！

“哔——”教练吹哨，摁下秒表，“时间到，B组胜！”

A组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片刻，马尾辫女孩无奈摊手，笑道：“小付进步很大呀，我都没拦住呢。”

投进了决胜三分的短发女孩捡起球抱在怀里，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没有……谢谢队长。”

她似乎人缘不错，恰到好处的腼腆得到了同伴们的善意起哄。可在一片轻松的气氛里，队长却微微蹙了蹙眉，状似有些苦恼。

下课铃响了。

这是下午第三节课，正好是体育，一层楼的四个班一起上，她们几个校队的女孩子便组织起来玩了一场。

付遥她们篮球队训练是每周一三五下午第四节和周末下午至晚上，这学期课表排出来赶巧撞在一块。队员平白多了训练时间，她们教练听说后乐了足足一天。

学生们纷纷往教学楼走。替付遥拿着衣服的辛凉慢吞吞靠过来，戳了她一下：“衣服给你放这，我回班上课去了。”

付遥道了声谢，回身时恰好对上她们队长投来的亮晶晶的眸光。

“队长，是找我有事吗？”付遥问了一句，见井和璇点头，便向辛凉歉意道别，“那我就先跟队长去了哦，辛凉你快回去上课吧。”

辛凉扫了马尾辫女孩一眼，礼貌性一颔首，却仍是面无表情，对付遥道：“嗯，你记得就行，我走了。”

付遥跟她挥手：“拜拜。”

“……”

辛凉走远后，井和璇把付遥拉到一边，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打量着她。

付遥不明所以，等着。

过了几秒，井和璇垂眼，道：“我高三了，要退队了。”

提及这个话题，她静了一下，方才晶亮鲜活的眸光很快黯淡下来。

“怎么会？”付遥惊讶不已，“队长你……你不走体育特长了吗？”

“我成绩有点提升，他们又开始有所期望了……本来就不太支持。”井和璇笑了笑，“不走……不走也没关系，我带队在省级拿过冠军，即便不是体育特长生，录取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的。”

“那你……”

“不提我，”井和璇摆摆手，强势地接过话茬，“现在问题是我退队，队长的位子谁上？”

“我倾向你。”她直白地说。

“我？”付遥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啊，倾……倾向我吗……”

井和璇注意到她微微后撤的那一小步，又发愁了，叹了口气：“你看，问题就在这。”

“付遥，你是队里老人了，水平稳，技术好，球感好，人缘也好。”她朝前逼了一步，目光紧盯，问题尖锐，“那你为什么不能当队长？你为什么——那么不自信？”

付遥飞快地瞥她一眼，复又垂下视线，避而不答。

沉默许久，她轻声道：“算了吧，我……安祺会更合适一点，她……”

井和璇再次打断她：“那你难道不想吗？”

“她比较外向，会比我做得更好。”付遥说。

井和璇一噎：“平时你倒挺随和的，怎么这事儿上这么犟？”

安祺和付遥是同级，总体水平也差不多，甚至安祺发挥不稳，属于今天还猛虎过江、明天就老猫洗澡的类型，同付遥的稳定相比是一大劣势。

但付遥有个最大的毛病。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服众吗？”井和璇说，“当初选队长时，我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我选上了，因为她们都在顾忌自己可能的不称职，而我相信我可以做好。”

“的确，她发挥不如你稳定，但她自信自己可以当选，而你不信。这就是安祺比你有优势的地方。”

说完，她定定瞧着付遥，等她的回答。

强忍着躲避她视线的冲动，付遥抿唇，犹豫许久，低低道：“对不起……让安琪上吧。”

“……”

这是拒绝了。

井和璇深吸口气，一巴掌胡噜上她脑袋：“行行好，朋友，你可有点儿上进心吧！”

付遥不愿意，虽然不知为什么，但也终究不好强求。井和璇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几句，便先一步走了。付遥没意向，她还得去通知安祺。

付遥则慢吞吞地走去操场边的洗手池，一边往脸颊脖子上扑水，一边若有所思地垂着眼。

校队队长……

她不由自主地意动了一两秒，可随即又被条件反射般涌上的挫败感压了下去。

【呵，你干得了什么？】

【省省你的好高骛远吧，你什么也做不好。】

水珠坠在她的睫毛上，随着她黯然阖眼的动作，无声滑落。

她不是没想过“证明自己”这种事，可即便如此呢？有人在意吗？

搭在水池边缘的双手握紧一瞬，复又无力松开。

…………

片刻，付遥抹干净脸上的水珠，正打算去集合训练时，余光里忽然瞥见一道人影。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被吸了过去，看清后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是冯舒羽。

女孩穿了一身白衣白裤，脊背挺直，仪态优雅，即便是独自一人行走，面上也始终带着三分微笑。

阴天暗沉，她是视野里唯一的亮色。

付遥愣怔许久，才察觉到，自己看见她的一瞬间心里欢欣乍现，洪流般冲淡了方才的阴郁。

这感觉让她无所适从，一时间忘了其他，呆呆立在水池边，唯独视线追随着那道洁白的身影。

……她怎么一个人走？

付遥犹豫地动了动唇，有心想叫住她打个招呼，可还没等她犹豫好，前几天那段尴尬的同行之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便又怂了。

她太笨拙了，只会扫兴，或许完全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冯舒羽这样优秀耀眼的女孩，会有很多人喜欢、很多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她不过一时兴起加了自己好友而已，很快就……

很快就会没兴趣了的。

就像上次之后，她四天没见过冯舒羽了，加上好友之后，Q Q记录里的消息也只停留在通过申请后互发的一个表情。这大概就是，她一时的兴致消退了吧。

付遥无声地后撤半步，半个身子藏进了水池与墙壁的夹角。她低下头，慢慢将湿漉漉的手在篮球服衣角上抹干。

她在等冯舒羽走过去，这样就不用面对迎面而来却不打招呼的尴尬。然而冯舒羽真的走过去后，她的心情又不可抑制地坏了起来。

不要凑上去。付遥提醒自己，新高一的尖子生忙得很，满打满算她们俩只见过两次面，她估计早就把她忘了。

跨年级的友好关系本就需要费心维持……这样再正常不过。

再正常不过。

她向上撩了把刘海，将杂七杂八的想法强行摁了下去，然后自墙角走出，去篮球场集合。

……

新高一的学生们初来乍到，看啥啥都新奇，于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里，一窝小姑娘挤在了篮球场边，压着嗓子尖叫。

校篮球队有男女两队，带队的教练倒是同一人。这会儿基础训练告一段落，正在分组打练习赛。而稀奇的是，小姑娘们聚众围观的不止男队，甚至于一半以上的人都聚集在了女队场。

“控球！”

这是井和璇退队前的最后一次训练，所有女孩都打得很认真，连一个短暂对视都彼此瞪出了杀气。反倒是井和璇本人最为放松，甚至在斜刺里一伸手拍走了付遥的球时，有闲心皱眉提了她一句：“控球！怎么心不在焉的！”

付遥抿唇，迅速绕转到她身前，压低身子抬眸：“知道了。”

她抽空飞快向同队的安祺递了个眼神，随后强行凝神定心，尽力同井和璇拉据周旋。

不过三四秒，安祺已突破对方拦截者赶至身侧。女孩一声娇喝：“让开！”

付遥下意识地一让，下一秒安祺从极刁钻的角度夺走了井和璇手上的球，后者迅速回抢，付遥紧跟上来，半个身子连同手肘推挤挡住了她的去路。

安祺今天状态很好，对方拦她的时候直接跃起投了篮，空心进筐。

女孩勾唇笑起来。她头发有些散了，于是反手撸下发圈，利落地给自己扎了个刷子似的小揪揪。

在一片叫好声中，安祺微微侧头瞥了眼付遥，眸中流露出些许挑衅之色。

作为队友，同付遥配合的确是种很好的体验——但是队长之位，她志在必得！

……

这场队内练习赛最终还是付遥和安祺这方赢了。

说来也巧，井和璇在校队的最后两场比赛，无一胜利，而赢她的恰是她最看好的两个学妹。

井和璇一边擦着汗，一边自己微微地笑起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她这个前浪即使不让位，也要死在沙滩上了。

付遥扯下汗湿的运动发带，额头顿时一片凉爽。她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口水，脑子里想着方才安祺那近乎挑衅的一瞥。

安祺是比较好强……不过好在她自己没什么斗志，倒也不会因此把关系弄僵。

一道声音忽然闯入耳中。

“遥遥？”

付遥整个人一惊，差点呛到水，捂嘴咳了两声，一时间几乎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