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地点安排在市中心繁华区,距离医院二十分钟路程,鹿泠笙下班没急着走,认真叮嘱了病人几遍注意事项后才起身收拾东西。
同事难得见她这么早下班,问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鹿泠笙说自己约了朋友吃饭,同事笑咪咪打趣两句离开。
来到约定地点,相亲对象还没来,直到半小时后,对方才姗姗来迟。
“第一次通话你晚接了三秒钟,正式见面我迟到三十分钟,毕竟我工作忙,时间宝贵,鹿小姐应该能理解。”
相亲对象叫林格,一身宽大黑色西服,啤酒肚包裹在衬衫下,说不出的臃肿,名表名包尽显身份地位,脖子上那根小指粗的大金链子,随着坐下幅度,晃晃悠悠。
鹿泠笙没多说,礼貌性笑笑。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菜品陆续上齐。
“勃艮第牛肉和卡昂式牛肚是这里的招牌菜,口感酥软顺滑,再配上红酒,降低肉的纤维韧性,吃起来口感会更细腻,鹿小姐,来尝尝。”
餐厅是京北有名的法式风格,装修精致典雅,菜品一概四位数起步,分量却少的可怜。
“多谢。”
吃饭间,两人聊到家庭情况。
“听说鹿小姐是单亲,家里还有个刚毕业的妹妹?”
鹿泠笙放下叉子,“对,我从小跟母亲一起生活,妹妹今年刚大学毕业。”
“我是家里独生子,父母双全,按理说鹿小姐不在我的择偶范围。”林格从上到下打量鹿泠笙一眼,“不过,鹿小姐的外在条件我很满意。”
说完,林格用在嘴里舔过的叉子,帮鹿泠笙夹了道菜,“毕竟,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条件这么优秀。”
鹿泠笙忍着恶心笑笑,没动筷。
林格继续说:“女性最佳生育年龄是28岁,鹿小姐今年已经28,即便我们现在结婚生孩子,也过了最佳时期,但我不会因为这点就拒绝鹿小姐,我这个人主要看感觉,鹿小姐很合我的眼缘。”
鹿泠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想说话,她只想快点结束这顿折磨。
“鹿小姐对今晚的菜不满意吗?”
“没有,很好吃。”鹿泠笙斟酌措辞:“林先生你很好,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今天就到这吧。”
“我开了四十分钟的车,鹿小姐说不合适就不合适?”林格皱眉。
“抱歉,今晚我请客。”鹿泠笙依旧坚持。
“我还没有穷到让女人请客,如果不是你妈求着让我跟你相亲,我也不会答应见面,浪费了我的时间说走就走,还没人这么耍我!”
他嗓门声音大,周围人听到动静,视线看过来落在他们身上。
鹿泠笙浑身不自在,想拎包走人。
林格不在意,依旧扯着大嗓门喊,服务员提醒小声点,被他一眼吓退。
鹿泠笙皱眉,刚想走,手机突然震动,医院的号码,鹿泠笙连忙接起。
“鹿医生,504病房3号床不知怎么了,突然呼吸不上来,身上起大片红疹,你赶紧回来吧!”
常年的经验积累,让鹿泠笙面对突发状况第一时间保持冷静:“你先别慌,仔细描述病人什么症状,发病前有吃过什么吗?”
“我不知道……,对了,我去查房时看到病人好像在吃黄豆面,当时还问我要不要吃。”
不详的预感在脑海里浮现,鹿泠笙拧紧眉头,“病人对黄豆有严重过敏,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
那头的规培生吓坏了,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对不起鹿医生,我……”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先用药物稳住病情,我马上回来。”
林格还在喋喋不休,见鹿泠笙一直低头打电话,无视自己的存在,再回忆起吃饭时主动给她夹菜,却被嫌弃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
他站起来猛拍桌子:“我告诉你,今天要么乖乖陪我把这顿饭吃完,要么你就别想走出这道门!”
“恕我没法奉陪。”
鹿泠笙挂断电话,拿上包就往门外走。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射来,刺眼不堪,混乱嘈杂的言语入耳,她不禁加快脚下步伐,却没想到林格并不是善罢甘休的性格。
身后男人粗壮有力的胳膊抓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重,猛地一用力,鹿泠笙脚下站不稳,踉跄了几步便摔了下去。
桌子都是用金属玻璃制成,四个边角突出,鹿泠笙没注意,摔下去时额头重重砸了上去,疼痛带来的冲击力直激骨髓,大脑空白,眼前模糊看不清。
鹿泠笙感觉有温热的热流从额头流下,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无法做出反应。
“女士,女士,您没事吧?”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鹿泠笙扶着地面缓了片刻才说,“我没事,谢谢。”
……
病人情况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病人年事已高,身体各项机能老化,一周前肿瘤切除手术耗费大量元气,再加上严重过敏症状,鹿泠笙赶回来时病人已经处于严重昏迷状态,一时间救治变得无比困难。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是临危受命,急救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屏住呼吸,神情专注。
直到两个小时后,病人身体各项特征平稳,推进病房,众人才如释重负松口气,抹了把额头密密麻麻的汗。
“哎,鹿医生你额头怎么受伤了?”
刚才紧急抢救时,大家都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一点马虎,没精力注意匆匆赶来的鹿泠笙,危机解除后,他们才看见她额头上骇人的伤口。
鹿泠笙长得漂亮,巴掌小脸,高马尾,皮肤白皙,像是剥了壳的荔枝,丢到人群里属于一眼就能看见的美。
额头突然多了一道猩红伤口,不仅没影响气质,反而增添了种凌乱破碎美,像摇曳风中的百合。
“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众人关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自在,匆匆移开视线,掩盖自己的无措狼狈。
送走关心的同事,鹿泠笙走到楼梯口,拿出手机,看着三个未接来电。
刚在赶回医院的路上,江依就打电话询问情况,她不想应付母亲,直接挂掉了。
鹿泠笙拨通电话。
一秒接通。
“给你打几个电话不接,干什么呢?”
“工作忙。”
“你平时说工作忙就算了,今天我求人给你介绍的相亲,你也忙到随便把人丢下就离开,我就这么教你的!哪怕你分一点心在其他地方,我都不用整天为你操心!”
母女俩平常见面次数不多,江依经营一家早餐店,每天早出晚归,忙地马不停蹄,鹿泠笙整天待在医院,下班也都是深夜,两人交流基本都靠电话。
江依见不着人,只能靠电话联系女儿,给她介绍相亲,每次都以工作忙搪塞,这次送礼又加上多年邻居厚着脸皮求来的,她一句话不说就丢下人走了。
江依气的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心情,又被鹿泠笙轻飘飘的工作忙点燃。
“当时学医这条路是你给我选的。”鹿泠笙语气平静。
“你这是在怪我?”
鹿泠笙无奈,“我没有怪您,医学我很喜欢,会认真用心去干好这份工作,但今天的相亲,我觉得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江依眉心直跳,“给你介绍不下二十个,你都是不合适,你是不是就是故意敷衍我,根本不想相亲!”
“对,我就是不想相亲,不想上赶着被人挑选,不想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相亲,也不想你为了我去低三下四求人!”
鹿泠笙一直体谅母亲的辛劳和不易,即便不满也都藏在心里,从未直接起过冲突,但今天,她突然不想再去维持单方面的和谐。
一瞬间,母女俩都愣住。
鹿泠笙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
江依气得嘴唇直哆嗦。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耳边很轻的电流声。
“跟你爸一样,没良心的东西。”
江依眼眶通红,再开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为了供你们俩上学,我没日没夜地工作,也没想过把你们丢给那赌博的爹,邻居看我们好欺负,要把房子盖到我们地盘上,我每天睡在外面看着,跟泼妇一样骂街,就是告诉别人,别想打我们娘三的主意。”
“怕你跟我一样被婆家欺负,省吃俭用不敢花,就是想多给你准备点嫁妆,底气足点,过得好些,结果到头来,却是我的错,你嫌我烦。”
“妈,我……”
“我以后不惹你烦了,你爱怎么过怎么过,我不过问一句!”
“妈——”
电话被挂断。
那句话说出口时,鹿泠笙就后悔了。
母亲为了她们姐妹俩吃尽了苦头,净身出户,每天起早贪黑卖早餐,有时累的腰疼整宿睡不着。
鹿泠笙小时候记得最清的就是,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怕吵醒她们,动作很轻,一个人拖着大箱子去路口摆摊,晚上回来时,已经深更半夜。
即便日子苦,也从没跟她和妹妹抱怨过一句。
可她今天却狠狠伤了母亲的心。
鹿泠笙擦干眼泪,给母亲道歉,又给妹妹发消息,“妍妍,你今晚多陪会儿妈,我过两天再回去。”
说完,贴着墙面滑下去。
手机不知道掉哪了,发出一声闷响,鹿泠笙没管。
楼道陆陆续续传来病人说话的声音,鹿泠笙不想被人看到难堪的一面。
她忍住哭声,努力平复心情,回办公室,却在站起来的瞬间,对上不远处的目光。
他正站在楼梯口,质感高级的高定西装三件套,面料挺括板正,身型挺拔。
夜色凛冽,微风从窗户吹进来。
影影绰绰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比六月盛夏更加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