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与江亦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突然相遇,然后不顾一切奔向彼此,或许是坐车时蓦然抬头,发现熟悉的身影就坐在自己旁边,又或许是哪天我回泉京了,我们在镇上相遇,或是夕阳下静静相望,道一句“好久不见”。
却从未想过,再见会是这样的慌乱,不真实。
江亦红着眼睛看着我,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曾经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再遇时要跟他说的话,而此刻那些反复排练的对白,精心设计的表情,全都化作一片空白。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而我,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依旧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静静地望着他,他还和从前一样,挺拔修长的身影,俊朗的轮廓,只是头发略长了些。我怔在原地,看着他握伞的手微微发颤。
当泪水涌出他的眼眶时,他突然扔开伞大步奔来,带着潮湿的雨气将我狠狠揉进怀里。熟悉的味道,久违的怀抱,胸膛剧烈起伏着,清冽的气息混着雨水扑面而来,他颤抖着收紧双臂,仿佛要把我嵌进骨血。
他失控的心跳声震醒了我,这不是幻觉,不是雨雾迷了眼,也不是幻化出的海市蜃楼,真的是江亦!
他的手臂紧紧箍着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滂沱大雨中,空荡的街道上偶尔驶过几辆车,但我的耳中却仿佛隔了一层膜,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贴在他颤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战栗。他带着哭腔一遍又遍地唤我:“赵弟!赵弟!赵弟……”
声音嘶哑又急切,环抱着我的双臂始终没有松开。我不停地回应着他的呼唤,用力回抱住他。
我们在公交站台紧紧相拥,江亦过了很久才缓缓松开手。他泪流满面,双手颤抖着抓住我的胳膊,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仿佛稍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声音哽咽,突然又将我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他的道歉夹杂着抽泣声,“我应该带你走的,二十岁那年,我该带你走的……”他的双臂收得更紧了,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江亦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泪水的闸门,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手紧攥着他的衣服,听到他这句话,我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毫无预兆地打湿了脸颊,在这一刻,我终于确信江亦是爱我的。
那些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他为什么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来找我?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这里,当初为何关机?为何不接电话?此刻忽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江亦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那天接视频的是我堂妹,她去我家玩,半夜想玩电脑,不知道我扣扣设置了自动登录,扣扣刚登上去就收到了你的视频邀请,她下意识就接了,她想解释,你挂断了,第二天她告诉我这件事,我知道你误会了,却不知道你为什么半夜去网吧,等过年回镇上时才知道你的事……”
他的头深深埋在我肩上,声音越来越轻:“我想找你,可我找不到,我去你家问叔叔阿姨,他们也不知道,联系邵婷婷,她换了号码,扣扣给她留言,她说她也不知道你去哪了……”
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后来想起上江的未接来电,我回拨过去听说你在哪里呆过一个星期,我就去上江找你,可是上江好大……大到我找了很久都没有一点你的消息……”
他突然收紧手臂,泪水浸湿我的肩膀:“我好后悔,我当时为什么要关机,这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当时你打电话给我,我没接到,你该有多伤心……”
“对不起……我当时晚上去兼职想多挣点钱,怕我妈打视频发现我兼职的事,手机就常关机,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曾经用你爸爸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后来我回拨过去,叔叔还笑着说你很好,让我专心学习,甚至还热情的邀请我放假去你家玩……”他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只要听别人说哪里有你的消息我就去,可每次都是失望,我每天都在你的扣扣上留言,可扣扣你也不登了,每次接到陌生电话,我都会以为是你,激动的接起来,失落的挂掉…..”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我好怕……我每天都问自己,如果找不到你怎么办?找不到你我怎么办?”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将他胸前的衣料浸透,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揉进这个拥抱里。原来他一直都爱我,那些我以为的疏离与错过,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误会。
他一股脑地解释着当年的阴差阳错,很久后,才又缓缓松开我,抬手擦掉我脸颊上的泪,捧着我的脸,眼睛通红的看着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声音发颤,泪珠顺着鼻梁滚落,“赵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深深吻了下来,不再是蜻蜓点水的触碰,炽热的唇瓣相贴数秒,温热的泪水滑过我们的脸颊,落在我们唇上。
泪是甜的,不是咸的。
江亦缓缓放开我,凝视着我的眼睛轻声道:“今天的雨,虽然比七岁那年的大,但是伞也比哪时的大,以后都不会再让你淋湿了,也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了,永远都不会。”
我仰头冲他笑了笑,重新埋进他温暖的怀抱,这一切美好得像是场梦,好不真实。
江亦说他前几天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本想着或许能打听到我的消息才去的,没想到遇见了虞雪,她说在重都夜市见过我,只是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他当即就买了来重都的车票,可刚到这里就遇上大雨。跑去夜市才发现因为雨太大都没出摊,有人告诉他夜市的仓库在这边,他就想来碰碰运气。他说老天待他不薄,他老远就看见我在公交站台躲雨。
江亦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们找了家餐厅,点完餐后,他便一直凝视着我,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我的模样镌刻在心底。
他忽然掏出手机,近乎慌乱地存下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就像我会消失似的。
“你瘦了。”江亦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下意识抚上脸颊。这几年白天上班晚上摆夜市,确实瘦了很多。
整顿饭的时间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我,那专注的目光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结账后,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走出餐厅时,雨已经停了,我们就这样沿着马路慢慢往我住的地方走。我竟完全忘记了电瓶车的事,只是任由他牵着,沉浸在这久违的幸福中。
到楼下时,才十点半,江亦紧紧攥着我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凝视着我,抬手轻抚上我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我真的找到你了吗?”
我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掌心:“嗯,你找到我了。”
江亦的指尖微微发抖:“我好怕又是梦,这六年我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了,每次醒来都是一个人。”
我又何尝不是呢?每次梦见江亦,醒来发现是梦,心里就空落落的。
有时候梦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会突然惊醒,然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明明只是个梦,可就是难过得要命。
“这次不是梦。”我轻声说,“是真的。”
我们在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谁都不愿先开口说再见。直到雨点再次落下,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江亦在分别前又轻轻吻了我,柔声叮嘱我早点休息,他站在原地,目送我走进单元门。
回到家后,我仍觉得这一切美好得不真实,忍不住翻出手机反复确认他的联系方式,号码没变,微信和扣扣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头像和网名都一如从前。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我冲到窗前向下张望,可楼下早已空无一人。我有些懊恼,刚才在楼下为什么不让他上来,又暗自庆幸没让他上来,若是让他进了门,我怕自己会舍不得让他走。
洗漱完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江亦说过在我以前的扣扣空间留过言。我点开扣扣,搜索那个很久没有登录过的账号,进入了尘封已久的空间,留言板板上那一万四千多条留言,密密麻麻全是江亦留下的。
眼眶突然有些发烫,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我忍不住懊悔,这六年我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是个执着的人,为什么当初对江亦的事就那么决绝?要是当时能多联系他几次,要是能对自己,对我们的感情多点信心,是不是就不会错过六年了?
我不由得后怕,要是江亦真的没能找到我怎么办?但转念又觉得庆幸,还好遇见了虞雪,命运待我,终究是温柔的。
手机突然响起,是江亦的来电,我秒接了电话。
“睡了么?”江亦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还没。”我躺在床上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江亦轻声说,“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到住的地方了吗?”
“嗯,刚洗完澡。”
这时我才想起来问他具体住在哪里,“你住在哪里啊?”他这次突然来重都,应该只能住酒店吧。
“住在夜市这边的xx酒店。”江亦说。
我翻了个身,把手机夹在枕头和耳朵之间,这个姿势让我想起二十岁那年,江亦送我的那部手机,那时候我也常常躲在被窝里用这个姿势偷偷和他打电话。
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一点多,直到江亦听说我第二天还要上班,才催促我休息。就在我要挂电话时,他突然叫住我。
“等等……”
“嗯?”我又把手机贴回耳边,“怎么了?”
“能不挂么?”江亦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你睡觉就好,电话别挂,可以吗?”
我微微怔住,随即应道:“好。”
我躺在床上,手机就放在枕边,黑暗中,听筒里偶尔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我闭着眼睛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江亦的声音从手机里轻轻传来。
“赵弟,我好想你,真的还想你。”
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第二天被闹钟惊醒时,还恍惚觉得昨晚看见江亦是在做梦?
是梦吗?我抓起手机想确认,听筒里又传来江亦温柔的声音:“醒啦?”
我下意识“嗯”了一声,这才发现通话仍在继续,计时数字还在跳动。原来不是幻觉,江亦真的来了。
“快去洗漱吧。”他说。
我舍不得挂断,应了声好,拖着手机去卫生间。等我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对着手机说:“我要挂电话了,得去上班了。”
“我在你家楼下。”江亦的话让我心头一跳。
我冲到窗前,果然看见他站在楼下,慌忙换好鞋,抓起包就冲下了楼。
江亦手里提着早餐,两个包子,一个鸡蛋和一杯豆浆,轻轻递到我面前。
“吃了早餐再去上班吧。”他温声道。
我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指,微微发热,“好,回房间去吃吧。”
“我能上去吗?”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
“当然可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又抿了抿唇,感觉耳尖有些发烫。
房间里,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他拿过包子递给我,我咬了一口,是豆腐粉丝包,他还记得我的口味。
我小口咬着包子,他则低头替我剥鸡蛋,动作轻柔。
“你不吃吗?”我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
“我吃过了。”他笑了笑。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把咬了一口的包子递到他唇边,“你尝一口,真的很好吃。”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牙齿不自觉地轻咬住下唇内侧,心跳快得厉害。
江亦明显怔了一下,随后握住我的手,就着我咬过的地方大大咬了一口。
“嗯,确实好吃。”他咀嚼着,眼里带着笑意。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收回手,低头对着包子又咬了两口,却尝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江亦把剥好的鸡蛋递到我嘴边,我咬了一口,蛋黄刚咽下去就噎住了,慌忙端起豆浆想顺一顺,却被烫得直吐舌头。他连忙放下鸡蛋,倒了杯凉茶给我,仔细检查我的舌头确认无碍才松了口气。
说来奇怪,我从小吃蛋黄必噎,明明已经细嚼慢咽,却还是会被噎到。